在一個星期五的傍晚,我搭乘南方航空公司的航班從昆明機場起飛,飛往哈爾濱。飛機上的乘客大部分是商人和旅遊的人。當飛機爬升到8000米高空的時候,突然開始上下劇烈地顛簸,並開始側身劇烈下墜,飛行員向大家宣布了一個可怕的事實。

“各位旅客對不起,我們的飛機遇到了一些麻煩。”他說,“飛機的前輪出現問題。儀表盤顯示液壓係統也發生故障,所以我們隻有返回昆明機場了。當飛機著陸的時候可能會有一些顛簸,請大家聽從乘務人員的安排。”

廣播完畢之後,所有的空姐都行動起來,幫助大家係好安全帶,安慰那些已經有些歇斯底裏起來的乘客。

就連在剛才聽廣播的時候還鎮定自若的乘客也都驚慌失措,麵如土色。在死亡麵前,無論是平時處事不驚的官員,還是喜怒不形於色的商人,都從心底流露出了恐懼之色。就在這時,我聽到一個女人的聲音。這個聲音異常的平靜,絲毫感覺不出一絲的緊張和惶恐。這個聲音充滿慈愛與柔情。與眼下恐怖的氣氛格格不入,我忍不住循聲望去。

目光穿過一張張或哭泣、或緊張的的臉,我終於發現了說話的人。一位母親正與她的孩子慢條斯理地談著話,這種語氣跟現在緊張的氣氛顯得格格不入。這個女人大約30歲,長相上並沒有什麼特別,她正凝視著自己的女兒。她的女兒看樣子隻有五六歲的樣子,正在認真地聽著。也許意識到這是與媽媽的一次重要的談話。母親的注意力全部集中在女兒身上,周圍的嘈雜慌亂的環境仿佛與她毫無關係。

這使我猛地想到了另外在新聞上看到的一個小女孩,她在不久前的一次飛機失事的慘劇中奇跡般生還。人們猜想,或許這個女孩之所以能夠僥幸生還,是因為她的母親用自己的身軀保護了她。但是,她的事跡見報之後,小女孩由於媽媽的死而產生了自責和負疚的情緒,為了讓她相信媽媽的死並不是她的過錯,她的爺爺奶奶還特地請來心理醫生為她做了很多的工作。我希望,如果相似的慘劇再次發生,現在的這個小女孩不會有同樣的心理問題。

此時此刻,我對這對母女的談話產生了很大的興趣。我暫時把恐慌拋在腦後,凝神靜聽,並且很幸運地在嘈雜聲中聽到了這位母親輕柔的聲音。她一遍又一遍地對女兒說:“孩子,媽媽愛你勝過媽媽的一切,你能相信媽媽為了你可以放棄整個世界嗎?”“我相信,媽媽。”小女孩說。

“你能相信的話,就請你記住,無論將來發生什麼事,媽媽總是愛你的。你是一個好孩子。有時,發生了什麼不好的事,並不是你的過錯,但是你仍然是一個好孩子,媽媽的愛仍然和你在一起。”

最後,這位母親將安全帶係好,然後身體微微前傾,用自己的身子包裹住女兒,靜靜滴等待著飛機的墜毀。在這萬分危急的時刻,這位母親不但為保護女兒做好準備,而且還為女兒的未來做長遠考慮,在這個世界上,也許隻有母親才有這樣的勇氣,因為隻有母愛才是那麼的無微不至。不幸中的萬幸是,飛機並沒有墜毀,而是在經過劇烈地顛簸之後安全著陸了。從此以後,每當我腦海中出現勇氣這個詞,總會浮現那位母親的身影。

當他老去

兒時,父親是我們的依靠,是我們的守護神。當無情的歲月帶走了他的青春,當他變的需要嗬護,我們是否能守護在他的身旁,就像他曾經對我們一樣……

在我的記憶裏,他一直非常擔心自己會變老,像個虛榮的小女人一樣害怕容顏老去。

記得那年我18歲,讀高三,風華正茂,正處在人生的花季。他45歲,步入中年,麵臨下崗,目光滄桑。

又一年,我從北京回來來,剛下了火車,便看到他筆挺地站在寒風裏,隻穿一件米色的西裝外套,頭發烏黑,看起來精神了很多。看到我的背囊,他搓搓手,一把扯過我的行李,似乎很隨意地就給拎了起來,另一隻手拉著我,仿佛我也是一件沒多大分量的行李。

我像媽一樣責怪他:“這麼冷的天,穿這麼少!生病了怎麼辦!”他嗬嗬一笑:“這有啥,你爸還年輕,身體也棒,這點兒冷不算個啥。”

那天晚上,媽偷偷告訴我說,知道我要回來,他特意去理發店把頭發染黑了。這幾年裏,他的頭發幾乎白了一半。

我笑了笑說我爸還年輕著呢。可一轉頭,眼淚卻不住地掉了下來。

在下崗的幾年裏,他吃了許多我想象不到的苦,現在他在一家汽車修理廠做修理工,每天工作10個小時,沒有休息日,請假要扣工資。他就用修理汽車的錢供我上學,供我的衣食住行,即使再辛苦他也從來沒有委屈過我。

我21歲的時候讀大三,已經長的快有他那麼高了。他48歲,胖了一點點的身形又漸漸消瘦了下去。稍不注意,身體便微微佝僂著。

又一年,媽媽打電話告訴我,他生病了,正在醫院躺著,腰肌勞損,多年勞累所致。這麼多年來,他從來沒有住過院,一些小毛病,扛一扛也就過去了。

我匆匆趕回去,來到醫院。看到我,他先是驚喜地張大嘴巴。繼而又皺起眉頭,瞪著媽說:“跟你說了別給我姑娘打電話,你偏要打。讓她大老遠跑回來,姑娘小,她一個人在外麵,我本來就不放心,這樣讓她跑來跑去的,她要是被壞人騙了,被人欺負了可怎麼辦……”

我把媽媽拉到身後,瞪著他說:“說誰呢,誰小啊?老頭兒,你姑娘都已經27歲了,接受過高等教育,已經是一家跨國公司的部門經理了,都快要要結婚了,已經買了很大的房子,已經打算把你們接過去住了……你還真當你年輕啊?你都55歲了,我親愛的老頭兒。你就別再撐了。現在,你姑娘比你成熟比你厲害多了,你可以放心地老了。”

我何嚐不知道呢,這個男人那麼害怕老去,那麼不肯老去,隻是因為在他的心裏,他的女兒還太小,還沒有長大,還無法獨立支撐起自己的生活,需要依賴他,需要依靠他,所以他倔強的不肯老,不願老,不允許自己老。

我扶著他坐到床邊,撫摩著他鬢角的白發,在他耳邊輕聲呢喃著:“爸爸,服老吧,認老吧,你姑娘已經長大成人了,不用再靠你辛苦地撫養和照顧了,以後你不需要再染頭發,不需要再每天早上按摩額頭的皺紋,不需要堅強,不需要理智……你可以無理,可以脆弱,可以耍賴,可以隨便發脾氣,可以不工作,可以要求每天吃肉,可以要求每天喝一杯酒,可以去打太極拳,可以去跟老頭老太太們扭秧歌……”

我絮絮叨叨地哄著他,就像哄一個年幼的孩子。我梳理著他的白發,撫摩著他的手,溫柔地,緩慢地。他看著我,眼睛不自覺地眯了起來,眯得越來越小,越來越小。終於,他眯著眼睛陶醉似的嗬嗬地笑起來,笑著笑著,眼淚就爬滿了臉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