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2 / 3)

陳憲章

贈釣伴

短短蔞蒿淺淺灣,夕陽倒影對南山。

大船鼓枻唱歌去,小艇得魚吹笛還。

詩的首句“短短萎蒿淺淺灣”,點出垂釣地點是在那長著萎蒿的大河灣。萎蒿,水生野菜,春天芽葉香嫩,乃佐酒佳味。蘇軾詠春有名句雲:“萎蒿滿地蘆芽短,正是河豚欲上時。”(《惠崇春江小景》)萎蒿,是春的象征。詩以“短短蔞蒿”起筆,暗示垂釣者是沐浴在和煦的春光中,這就更為愜意。

次句寫長河落日的晚景:“夕陽倒影對南山。”這裏“南山”是指南山倒影(承前省略)。作者的觀察點是水上投影。大河像一麵清澈的鏡子,這時候,夕陽在山,那又大又圓的落日,拖著長長的光柱,倒映在河麵上,與那蒼翠妖嬈的南山倒影,還有那漁舟的倒影,“對”了起來,相映相襯,構成了一幅多麼有趣的天然水墨圖畫啊!詩人徜徉於這幅興象玲瓏、水墨淋漓的天然圖畫之中,一定是忘懷一切吧?此句白描見神;動詞“對”字將諸多景物紐結到一塊,構成了一幅統一和諧的畫麵。

下二句“大船鼓枻唱歌去,小艇得魚吹笛還”,寫晚歸。其中“鼓枻”、“得魚”互文,是說,那大船、小艇上的釣伴們,攜著釣得的魚,劃著槳返航;一路上,有的唱歌,有的吹笛。這裏分作上下對句,錯綜反複地說出來,將釣伴們輕鬆愉快的心情和歡樂的氣氛,格外渲染得淋漓盡致,那長長的河道上,仿佛留下了悅耳的歌聲和笛聲。

吳寬

新月

新月如少女,靜娟凝晚妝。

亭亭朱樓上,隱隱銀漢旁。

桂樹未全長,玉兔在何方?

自然多思致,何必滿容光?

黃昏延我坐,簷下施胡床。

遂爾成良會,清風複吹裳。

願言長不負,莫學參與商。

這首詠新月的古風,可分為兩個層次。前八句一層,描繪新月形象;後六句第二層,“我”向新月抒情。

在第一層中,詩一上來就把新月比作少女,突出形象的基本特征。次句說這少女的美好形象集中表現在晚妝初勻的時候,它麵貌明媚,風度恬靜。第三句用比喻手法,寫新月照高樓,說這位少女亭亭玉立於朱樓之上,這是虛寫。四句寫新月懸空,隱隱約約出現在銀河旁邊,這是實寫。兩句虛實相間,錯落有致。五六句集中寫新月外形的殘缺不全,故作一問:月中的桂樹何以還沒有長大?玉兔為什麼看不見了?詩情至此陡然一跌,作下文反襯。七八句忽地翻起,用高亢激越的音調高唱,盛讚新月——自然多思致,何必滿容光?雖然形體還不完整,但一彎缺月,不正像少女臉上天然秀美、不必描畫的修眉嗎(自然)?當蛾眉緊蹙時,就如她心懷萬千思緒,一顰一顧,別有風情(多思致)。即使她外形缺而不全,缺陷不正是人間至美麼?又何必盈滿渾圓,容光浩浩,才算得美(何必滿容光)?詩到這裏,引發了一場美學論辯,讚美新月,情辭已達頂峰。

下一層六句,乃另出機杼,由描寫轉而對月抒情,主人公“我”登場:

“黃昏延我坐,簷下施胡床。”

“黃昏”句十分奇雋。本是我愛黃昏新月,因此鋪設胡床(一種坐具),坐對欣賞,卻說黃昏多情,延我小坐。這樣寫,不僅新月多情,連新月的朋友黃昏也妙解人意了。於是,詩人坐在廊簷下胡床上,與天邊少女新月情愫遙通,成此良會。這時候,清風徐來,飄飄吹衣,使“我”身心暢適,逸興如飛。詩人乃對月祝禱:但願年年此夜,與伊心魂相守,彼此誓心不負;決不像參、商二星那樣,東西異處,永不相侔。結尾堅留後約,情意綿綿。

這首古風有不少值得稱道的佳勝,首先表現在立意。詩人寫新月,是把它作為聖潔的審美對象來描摹的。在第一層中,把新月寫得可親而不可接,可遠觀而不可褻玩。第二層對月抒懷,訴傾慕之忱,又複情深語淡,風儀有度,使整詩格調高雅,意境清幽。尤為可貴的是,詩人提出了全新的缺陷之美的審美觀點,使人耳目為之一新,審美情操也受到了洗滌。

其次,在藝術形象的塑造上,把新月擬之為少女,堪稱妙喻。少女天天長大,新月夜夜變圓。新月如鉤,使人聯想到少女的蛾眉;少女嫻雅,又使人聯想到新月的情韻:由於兩者逼似,便取得了亦人亦月、人月難分的藝術效果。

再其次,這首詩在煉字、煉句、煉意上,均見作者工力。例如:“亭亭朱樓上,隱隱銀漢旁”,用“隱隱”與“亭亭”屬對,就非常精警。秋夜銀河麗天,新月之光甚微,用“隱隱”二字,就格外準確傳神。又如:“自然多思致”黃昏延我坐”“清風複吹裳”都是詩中雋語。以此描繪新月,描寫夜色,有助於形成意境。

莊景

題畫

老眼江山處處新,雪中天地更精神。

傍人豈識堯夫意,未有深冬未有春。

這一首詩的首二字“老眼”,是統攝全詩者,說明本詩是一個有閱曆的滄桑老人之言。在老人看來,繁花似錦、令人愛戀的春天也罷,冰雪茫茫、令人生畏的冬天也罷,“江山處處新”,其中各有新趣,因為從道學的眼光看來,萬物適性生長莫不有新義,即“群籟雖參差,適我無非新”(王羲之)之謂也。“雪中天地更精神”,冬天是一歲之末,老年是人生之末,但對於節操凜然、老當益壯的老人而言,“雪中天地”的冰霜之姿,正可與他們的晚節相映照,故在老人眼中,冬天便更覺“精神”。

宋代理學家邵雍有《歲寒吟》詩雲:“鬆柏入冬青,方能見歲寒。聲須風裏聽,色更雪中看。”此即本詩第三句之“堯夫意’。邵雍之詩,本自孔子的名言“歲寒然後知鬆柏之後凋也”,為激勵人保全晚節之作,與“雪中天地更精神”有相類之意,但也不盡相同。作者一句“傍人豈識”,便道出了其中的不盡相同之處——毋寧說,是道出了他對“堯夫意”的獨特領會,因為“傍人”不識,自然“識者”隻是他自己。堯夫的詩中,不是說冬天也有“聲”和“色”麼?作者便進而聯想到,常人隻知春天鶯啼燕語的“聲”、桃紅柳綠的“色”,卻不知此聲此色,早包孕在冬天的茫茫白雪、無“聲”無“色”中。若沒有深冬的孕育,又何來陽春煙景的繁盛?於是,他便在“堯夫意”上推出了新的結論——“未有深冬未有春”。

文森

九日

三載重陽菊,開時不在家。

何期今日酒,忽對故園花。

野曠雲連樹,天寒雁聚沙。

登臨無限意,何處望京華!

首聯以委婉的方式告訴讀者,自己離家業已三年;遊子思鄉,不言自明。頷聯則稱:作為一個獨在異鄉的異客,無意中看到了那早已熟悉、卻久未謀麵的家鄉的花,不免睹物思人。離愁別緒顯然又推進了一層。那麼,飲酒澆愁人更愁,詩人意欲尋求另外一種方式爭取安慰和解脫,頸聯自然轉寫詩人登高觀景的情形。可是,詩人奮力登上山巔以後,所目睹的情景卻使他更添愁悵。那廣袤的原野一望無垠,天際的白雲和遠方的樹林都溶為一色,溶入了蒼蒼莽莽的空曠蕭索;大雁正聚集在河灘上小憩,它們已感覺到寒意,它們仍將不斷地南飛,飛到那充滿溫暖的地方。天高任鳥飛,雁雀自翱翔,可是人卻沒有那份自由,詩人由大雁的南飛聯想到自己的處境和遭遇,想到自己不能徑往京城,不能與家人團聚,不禁感慨萬端。詩人在尾聯裏滿含悲憤地說:天蒼蒼,野茫茫,無處望京華,親人離自己實在太遙遠了。盡管他將那無限柔情和無窮思念,都彙聚於這延頸企踵的凝眸一望,終究毫無所獲。天地茫然,詩人的心也茫然……

此詩詠歎思家之情,委婉深沉。作者滿腹抑鬱惆倀,蓄積已久,如今一旦觸發,卻並不像映穀之水,奔瀉洶湧,一氣貫注。也許創傷太深,盡情發泄,於傷無補,反增傷痛。於是詩中描寫半含半露,猶如山澗之水,其勢迂回,忽而抒發詩人內心的感受,忽而描寫詩人限中的景致;忽而說三個重陽沒能在家賞菊,忽而又說在外鄉看到了故鄉的花,甚至最後近於悲憤的抱怨,仍然要以“京華”指代家鄉,不願直言吐露思家的悲切。而如此含蓄深沉的感情卻又采用自然質樸的語言抒發,使作品的境界顯得更為悠長深遠。

戴冠

題姚少師畫竹

北地風高卷塞雲,驚沙吹起雁成群。

客邊偶寫龍孫譜,忘卻江南有此君。

本詩前二句描摹畫麵景象,不過並未以畫的主題作為對象,卻將筆觸指向了畫麵上的背景部分——一派肅殺粗獷的北國風光,以此渲染大自然的嚴酷。那麼,處於風卷殘雲飛、驚沙撲雁起的如此惡劣的自然環境之中,畫師筆下的竹子又呈現出怎樣一種姿態呢?詩人並不作正麵描寫,反而將犀利的筆尖瞄準了畫師本人。詩的後二句說,姚廣孝充當永樂帝幕僚之暇,偶然興起,援筆染翰。既然寫竹,本應描繪聳立挺拔的青青翠竹,他卻塗抹了這麼一些細細嫋嫋、弱不禁風的龍孫竹,大概他早已淡忘了江南翠竹的偉岸挺直,忘卻了竹子剛直不阿的君子性格。

馬中錫

元世祖廟

世祖祠堂帶夕曛,碧苔年久暗碑文。

薊門此日瞻遺像,起輦何人識故墳。

棹楔半存蒙古字,陰廊尚繪伯顏軍。

可憐老樹無花發,白晝鴞鳴到夜分。

首聯是作者最初走近元世祖廟時,這座祠堂給予他的印象:殘陽似血,給陳舊的祠堂抹上了數道餘光;碧苔叢生,使斑駁的碑文更難辨認。也許詩人想像中的忽必烈從來就是曆史上的裏程碑似的偉大人物,或許是史書上那樣一個叱吒風雲、威震四方的一代天驕,因此眼前的景象不免使他大失所望,感慨良多。詩人由此進一步聯想到,薊門的祠堂盡管破舊衰敗,畢竟還能在此瞻仰元世祖的遺像,而在他們的家鄉,這些昔日帝王的墳塋恐怕早已荒草叢生、堙沒無存了。頸聯二句,是作者進入祠堂以後目睹的景象。從屋內殘存的設施上麵,似乎還能窺見忽必烈時代的興盛和淫威。那桌子和門柱上,留著不少的蒙古文字;北邊走廊的牆上,早先繪製的蒙古軍隊出征圖居然還是清晰可見。但是,正像這昔日輝煌的廟宇如今變得如此破敗不堪一樣,逝去的畢竟無法挽回,二百年的世事滄桑,使忽必烈等昔日舉世皆知的人物,也已逐漸被眾人遺棄了。詩人步出門來,唯見老樹枯萎,一隻貓頭鷹棲息其上,淒厲的啼聲從白天一直持續到半夜,更添無窮淒涼愁愴之感。

範澄

送別

酒盡津鼓喧,風生浦帆亂。

山回君不見,夕陽在河岸。

送別的場麵看起來很熱鬧:酒喝盡了,各人都有些醉態。在一片喧鬧的鼓聲中,行人上了船。在江岸同時開發的船不止一條,船家乘風張起帆的時候,船身搖晃,帆影亂成一片。二句各以“喧”和“亂”二動詞押尾,突出了動態。其實,“喧”和“亂”並不是愉快的感覺,但這種忙忙碌碌、喧鬧緊張的景象,能夠暫時牽扯住人的注意力,使人無暇多思。

不久,帆影被回曲的山崗所遮沒,送行的人也差不多散盡,隻有一道夕陽的餘暉鋪在江邊的沙灘上。一切忽然變得如此安靜,好像什麼也未曾發生過,天老地荒,這江邊從來就是如此。剛剛的“喧”、“亂”景象,好像也是很虛無的,像是幻覺。短時間中一鬧一靜的對比,使人產生一種空洞感,覺得心中突然失落了很多東西。

李東陽

遊嶽麓寺

危峰高瞰楚江幹,路在羊腸第幾盤?

萬樹鬆杉雙徑合,四山風雨一僧寒。

平沙淺草連天遠,落日孤城隔水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