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2 / 3)

後二句雲:“農家別有農家語,不在詩、書、禮、樂中。”《詩》、《書》、《禮》、《樂》,在科舉取士時代,都是文士晉身仕途的法寶,這裏泛指儒家經典(包括《四書》、《五經》之類)。因為農家所祈求的,隻是淳樸、美滿、富裕的生活,他們所想的,全不是功名爵祿、夫榮妻貴、金榜題名這類事體。他們習慣於“日出而作,日入而息”的生活,他們謳歌自然,承受自然界的陽光雨露,繁榮五穀,滋生六畜,“冬暖而兒不號寒,年豐而妻不啼饑”,門無車馬,戶有餱糧,擊壤而歌,臨溪而漁,熙熙然樂守田園,辛勤勞動。因而他們有自家的語言,而這些農家語,多是“詩、書、禮、樂”之中所不經有的。作者這種體會,顯然是來源於生活中的實際感受,也表明作者的思想感情和勤勞純樸的農家已經貼近了。這兩句詩的涵義極為寬廣,它說明了數千年來,農民所一心祈求的,原在於小康生活,他們也不是斷然沒有追求更高更美生活的理想,在教育沒有普及的當日,民智未開的農村,如果小康生活不能實現,其他的要求,自然是談不上的。總之,這首詩以歌頌農家淳樸生活為主題,即事抒懷,前半寫實,旨在顯示在明代萬曆前期,東南沿海一帶諸省,農民生活經過十多年的休養生息漸趨富裕。後半抒感,顯示作者在倦於功名利祿之後,在村居生活中,對農村和農民有了進一步的理解,在思想感情上有所創獲,因而在當時是一個可喜的觀感,因為作者在思想感情上有了貼近農民的成分,不能不說是一個飛躍。

戚繼光

馬上作

南北驅馳報主情,江花邊草笑平生。

一年三百六十日,都是橫戈馬上行。

“南北驅馳報主情,江花邊草笑平生。”從福建、廣東到薊州,可說一在天南,一在地北。“南北驅馳”四字,概盡戚繼光一生大節。“報主情”與報效國家,在古代誌士仁人,是同一回事。這三字表明作者並非不喜歡安定的生活,而是因為心懷天下,為了國家的安寧,不惜萬裏奔波。全句表現出一種崇高的襟懷。次句的“笑”字耐人回味,它有雙重意義。一是自笑,雖說長年鞍馬生活習已為常,不能栽花養草,隻能以飽覽“江花邊草”來解嘲,這個“笑”字是很富於幽默感的。一是被“江花邊草”所笑,這裏的花草便有象征意味。誌士的行動往往並不為世俗所理解,如馬援的從弟馬少遊就對馬援的慷慨多大誌表示不理解,認為人生隻要吃飽穿暖,無災無病就好。所以“江花邊草笑平生”一句意極渾含,而且點出“平生”二字,為後二句張目。

“一年三百六十日,都是橫戈馬上行。”這兩句是“平生”“南北驅馳”的更具體的說明。一個身不離鞍馬的保家衛國的英雄形象躍然紙上。這個人物形象是緊緊和戰馬與橫戈聯在一起的,不能須臾分離,就像蒼鷹不能沒有翅膀一樣。“一年三百六十日”初讀似乎是一個湊句,其實很有妙用。它出現在“都是橫戈馬上行”的點睛之筆的前麵,起到了必要的渲染作用,使讀者感到,一日橫戈馬上英勇奮戰並不難,難的是三百六十天如一日。雖然詩中隻說“一年”,聯係“平生”一語,又可以推想到年年。同時,“一年三百六十日”,像有掐指計算的意態,使讀者猜想這首詩不僅是“馬上作”,而且可能是“新年作”。

張元凱

楓橋與送者別

楓橋秋水綠無涯,楓葉滿樹紅於花。

萬裏之行才十裏,闔閻城頭尚堪指。

遊子尊前汨濕衣,離心已逐片帆飛。

酒酣忘卻身為客,意欲元同送者歸。

水鄉的秋季,盈盈秋水滿溢於水塘河道中,放眼望去,碧綠的水色連天接地。在藍天綠水之間是一片片楓林,紅燦燦的楓葉宛如紅英赤蕊那般鮮豔。在這風和日麗的秋光裏,作者開始了他的萬裏遠遊。他和送別的朋友們乘著船兒來到了姑蘇城外的楓橋橋邊,舟行十裏,那塔尖高聳的虎丘山(又稱闔閭城,因春秋時吳王闔閭墓在此)猶自依稀可辨。或許那漸漸艨朧的鄉井、人民的影子和這絢爛的秋色勾起了作者幾許的感傷和惆悵,即將告別親切、熟悉的人物風景,去萬裏之遙的異鄉遠遊,怎不使遊子淚灑樽前呢?而他的心兒卻似那隨風鼓蕩的白帆,飛向那綠水雲天之外。

離別的愁緒籠罩著詩人,使他不能不借酒澆愁,於是,到了酒酣之際,酒的奇妙作用便產生了:他甚至忘記了自己已是整裝待發的遊子,恍惚間,他似乎同往常一樣正在和文朋詩友們在清秋美景中宴飲唱和,而且,現在也似乎已經到了酒闌興盡、正要扶醉而歸的時候了……

這首七律詩,雖然對仗不甚考究,缺乏錘煉,似是信口而成,但它在清淺流暢之中不失其質樸自然之美,寫情感變化能夠入細入微,詩的尾聯尤其出色,這是一篇的神來之筆。“夢裏不知身是客”(南唐李煜《浪淘沙》句),這是前人已造之境,“酒酣忘卻身為客”亦不過與之相仿佛,但詩人能在後麵再伸足一句“意欲元同送者歸”,便將上句點活了,使人有恍若在醉夢中遊的感覺。這句比起李煜詞的承句“一晌貪歡”,大約要生動得許多了吧?清人沈德潛評本詩能使“英雄兒女一齊下淚”,恐怕就是為尾聯而發的。

陳鶴

夜坐寄朱仲開張鷗江

坐久北風起,江聲帶遠沙。

客愁初到鬢,鄉夢不離家。

林靜無殘葉,燈寒有落花。

懷君滯羈旅,雲海各天涯。

“坐久北風起”強調感觀的知覺。因坐得久了才能感到風起時的寒意,可見“北風”並不強勁,隻是詩人坐得太久了,心靈也太靜了,所以些微風動,也能令他感到靜謐氣氛的破壞。“江聲帶遠沙”則是一種訴諸聽覺和想像的詩境的延展,似是從杜甫《禹廟》中“雲氣生虛壁,江聲走白沙”的詩句中化出。而放在寒夜的背景下,更有一種以動寫靜,烘托氣氛的作用。

“客愁初到鬢,鄉夢不離家。”詩人從身體的感受勾起了心中的惆悵;雖是離家未久,鄉愁卻已開始染白了雙鬢,何況魂牽夢繞的總是那愈行愈遠的家園,叫他怎能不憂思難寐呢?

“林靜無殘葉,燈寒有落花。”詩中雖未標明季節,但從詩中不難看出這是青榮落盡、林木蕭索的冬夜。連詩人坐前的燈燭也怕冷似地凋謝了燈花。這樣寒冷暗淡的夜晚,獨在異鄉為異客的作者,在想些什麼呢?“懷君滯羈旅,雲海各天涯”。偏偏令詩人惦念的兩位好友,也滯留在迢迢旅途之中,同為天涯淪落人,怎不令人感傷呢?

詩題為夜坐寄友,前幾句細致詳盡地描寫作者所處所感的情境,隻在末一聯以“雲海各天涯”點出對友人的掛念。言少而情真,思念關切之情,絲絲縷縷現於行間,更於深切的悲涼和感歎中見出友情的珍貴。末一聯雖不脫前人舊套,但卻與前三聯的情感鋪墊絲絲入扣,因而讀來倒也熨貼流暢,既不顯生硬,亦不覺其平淡。此詩雖然是五律,中二聯的對仗也頗見工力,但因為全詩貫通著作者的真情實感,所以韻味上倒更相似於那樸實渾厚的《古詩十九首》。

王稚登

新春感事

信有清風不厭貧,吹簾入幌轉相親。

紅顏薄命空流水,綠酒多情似故人。

服藥難辭星入鬢,閉門長與竹為鄰。

黃金散盡真堪惜,前日親知是陌塵。

貪財好利,嫌貧愛富,代為世情,唐代白話詩人王梵誌《吾富有錢時》早已描述過這種鄙陋的人情,“吾富有錢時,婦兒看我好;”“邂逅暫貧時,看吾即貌哨。”詩人經曆了由富到貧的人情世態,發之為詩,這種詩極易流於直露、議論化,缺乏形象、韻味,詩人避實就虛,避開正麵觸題、詩意全從旁出,緊切題目中的“感事”二字,寫出了詩人的情感流程。“信有清風不厭貧,吹簾入幌轉相親”,“信’,的確。幌,屋內的帷帳。這兩句寫清風與人相親。“信”字趣味全出。清風吹拂,帷帳飄動,很少有人光臨的房子就像有了客人一般,冷清久了的主人甚至以為所有的事物都厭棄他的貧窮,他始而驚喜,繼而疑惑,終於確信“清風不厭貧”。“不厭貧”是清風的神,“轉相親則是清風的貌,清風自與人親。這兩句以“信”字開篇,含切身體會,蘊萬端感慨,以一“貧”字領帶下文,以一“厭”字鏤刻人情,自然引起了以下的人生感慨。

“紅顏薄命空流水,綠酒多情似故人”,“紅顏”,指年輕人的紅潤麵容。薄命,形容人生困頓。詩人“十歲為詩,早而駿發”(《列朝詩集小傳》),本應連中高科,博得高官顯位,但命薄福淺,仕途竟一無所成,大好年華流水般虛度,到如今,親戚疏遠,朋友冷淡,隻有眼前樽酒依然醇濃。這兩句“紅顏”“綠酒”(酒未過濾時,上麵漂著一層綠色泡沫,所以叫綠酒)相對,色彩上有熱鬧感,詩人以“熱”寫“冷”。

“服藥難辭星入鬢,閉門長與竹為鄰”,“星”,指白發。詩人回想往年,撫今追昔,不勝感慨。如能時光倒轉,一定要大顯身手,掙得功名金錢,看看人們屆時將又是何種麵目。但自然規律不可抗拒,即使服用延年益壽的藥也難免鬢生華發,自己的命運已就,隻好閉門獨處、以竹為鄰。這兩句從三四句聯翩而下,“紅顏”“服藥”兩句寫出自己年齡的變化,“綠酒”閉門”兩句寫現實處境,並與一二句相呼應。

“黃金散盡真堪惜,前日親知是陌塵。”前六句全用曲筆,蓄勢以成,最後兩句噴薄而出,正麵觸題。詩人也曾富有過,也曾周濟過親朋。“散盡”,可見出手之大方,“真堪惜”,詩人由衷之言,可惜黃金已盡,讓勢利者小看;可惜黃金使之非人,以前這些享用過他金錢的親人知交都如同路上的塵土一樣冷漠無關。最後一句,詩人再也不能含蓄,直截了當,點明對象。揭露這些所謂親知的勢利嘴臉。

Tip:书名会因各种原因进行更名,使用“作者名”搜索更容易找到想看的小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