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3 / 3)

下片以遊子的口吻抒寫其思親懷鄉之情。過片以“歎”一字領起,尤覺感慨良深,飽含酸澀。遊子離鄉不歸,有家難回,其中必有苦衷,但多年漂泊,識盡愁味,又欲說還休。所以遊子並不直接抒寫自己的情感,而是采用曲筆傳情的手法,不言其情而言其狀。兩邊鬢發日見疏稀,可知已是久客他鄉,且生活亦甚困頓,足以令人想見其內心之苦。“算病旅中秋,不禁登玩”,謂羈旅生活令人健康受損,疾病纏身,縱然是中秋佳節又至,也禁不起登高觀覽的體力消耗與精神痛苦。含意正與柳永《八聲甘州》“不忍登高臨遠,望故鄉渺邈,歸思難收”相仿佛。“隻見青山,不見古時人麵”,此處用了唐崔護《題都城南莊》中“人麵不知何處去”之意,意為旅中隻見那連綿不斷的青山,卻看不到古時人說的“人麵桃花”。此處用人麵桃花來暗喻妻子姣好的臉龐。與上片思婦的“搖落年華”相呼應。遊子“想佳人、妝樓頤望,誤幾回、天際識歸舟”(柳永《八聲甘州》),故不禁“鄉心渺渺隨流水,更不待商歌魂斷”,言歸心已隨著流水流向遙遠的家鄉,更不用聽到那清婉哀傷的商歌就已悲傷不已了。“商”為古五音之一,“商歌”即聲情委婉的清商曲。“新愁頓起”,一個“頓”字表現了鄉愁來襲之勢的迅猛。“半窗暝雨,一聲歸雁”,最後兩句,詞人將筆宕開,以景結情,用黃昏的秋雨和歸雁的鳴聲,把內心的鄉愁引至一個廣袤的空間,給人留下一個韻味悠長的結尾。

韓邦奇

西江月

殘雪已消往事,東風又報春愁。珠簾不卷玉香鉤,庭院遲遲清晝。

細雨繁花上院,輕煙碧草汀洲。一聲啼鳥水東流,春在小橋楊柳。

上片是寫詞人黯淡的心情和室內沉悶的氣氛“殘雪已消往事,東風又報春愁”,冬天將盡,令人傷感的往事也似乎隨著殘雪的消融而消逝,但盼來的春風又帶來了春愁。這裏的“已消”與“又報”透露了一種此消彼長的黯淡心態,這兩句與後兩句描寫的消沉慵懶的氛圍形成了一種前因後果的聯係。“珠簾不卷玉香鉤”即“玉香鉤不卷珠簾”的倒文,言詞人沒情沒緒,連珠簾也懶得卷起,獨自呆在屋裏,打發那長長的白天。

下片則是通過描寫大自然的春景來表現內心的春愁。

“細雨繁花”四字非常準確地捉住了春天細雨漾漾、繁花簇簇的特點。細雨中的繁花給人一種美麗而淒迷的感覺,故宋秦觀曾有“自在飛花輕似夢,無邊絲雨細如愁”(《浣溪沙》)之句。爛漫的春光侵入了這個封閉的小院,吸引詞人走出房門走出院子,走進大自然。而大自然的景物無處不觸動著詞人內心深處的愁緒:輕紗般的迷霧籠罩著長滿青草的水汀沙洲,一隻孤獨的鳥兒淒涼地啼叫著,從滾滾東流的江上飛過。春天真的到了,小橋邊的依依楊柳已葉色青青……下片如此以“細雨”為引線,讓人的視線追隨著春光,從院子引至大自然,實際上也是將“春愁”引向更大的時空,就像無處不在的春光。結拍“春在小橋楊柳”,這一似乎不經意的點筆,卻讓人幡然意會:沉埋在詞人心裏的離愁別恨,隨著春天的楊柳泛青亦已牽惹出了……

下片為全詞最精妙處,妙在以景為表,以情為裏,境美如畫,而情細如絲。表麵上是處處在寫春天之景,而實際上卻是筆筆都在抒發內心的感情。在中國古代的詩詞中,“草”、“啼鳥”、“柳”等意象往往與離情別恨有關,如《楚辭·招隱士》中“王孫遊兮不歸,春草生兮萋萋”;春天與別情有關的啼鳥是杜鵑、鷓鴣,那是因為杜鵑的啼聲似“不如歸去”,鷓鴣的啼聲似“行不得也哥哥”。至於“柳”,更有李白《憶秦娥》詞“年年柳色,灞陵傷別”等名句,詞人選擇這些意象既是眼前實景,又具有特定意蘊,故使人讀之,正覺“含不盡之意見於言外”。

夏言

浣溪沙〓春暮

庭院沉沉白日斜,綠陰滿地又飛花。岑岑春夢繞天涯。

簾幕受風低乳燕,池塘過雨急鳴蛙。酒醒明月照窗紗。

首句寫日之將暮,次句寫春之將暮。首句用“沉沉”狀庭院之深深,用“斜”狀夕陽之斜照,環境氣氛壓抑低沉,暮氣十足;次句“綠陰滿地”略揚,境界由晦暗一變為清新,但緊接著的“又飛花”再作跌宕,“綠陰滿地”而落花又“飛”墜,筆意曲折頓挫,意態橫生。春去夏來,綠肥紅瘦,作者的惜春感流年之情,全在“又”字暗中逗出。“岑岑春夢繞天涯”,“岑岑”,昏昏沉沉,明劉基《蝶戀花》也曾以“春夢岑岑呼不起”寫夢。宋秦觀《浣溪沙》有“自在飛花輕似夢”之句,這裏作者也將“飛花”連接著“春夢”,表現了飛花時節,夢似飛花。而“岑岑春夢繞天涯”則言夢魂恍惚,無拘無束,飄然若仙,隨意天涯。

“低乳燕”、“急鳴蛙”為“乳燕低”、“蛙鳴急”的倒文。這兩句選取了清新而富有生氣的意象:就在詞人春眠的簾幕下,剛出巢的新燕在迎風低翔;雨過後,窗外池塘的蛙聲陣陣,猶如一組歡樂的生命奏鳴曲。這些在春天裏成長起來的小生靈,現在正在享受生命,享受自由,活潑潑地生活著,全然不覺那正在夢中神遊的詞人。“酒醒明月照窗紗”,當風消雨歇,酒醒夢覺之時,已是明月當窗,銀輝遍灑。從夢境又回到現實的詞人,窗前獨坐,一片淒清,不勝悵然。

張縫

蝶戀花

紫燕雙飛深院靜。簟枕紗廚,睡起嬌如病。一線碧煙縈藻井,小鬟茶進龍香餅。

拂拭菱花看寶鏡。玉指纖纖,撚唾撩雲鬢。閑折海榴過翠徑,雪貓戲撲風花影。

“深院靜”點出了少婦居住在深院大宅之中,這不但表明了少婦所處的環境,而且以此透露出少婦的身份。“紫燕雙飛深院靜”這一句運用了對比反襯的手法,以紫燕的雙飛雙棲,歡快幸福來反襯深院淒清的環境氛圍。接著,作者再寫這深院中少婦的動作、神態以及生活狀況:天大亮了,少婦才慢吞吞地起床,她一起床,丫環們就忙開了,熏香、進茶……。深院中富麗的房屋,優裕的生活,並不能給少婦帶來幸福,她就像一隻鎖在籠裏的金絲鳥,雖年值青春,卻懨懨的全無青春少婦的活力,“嬌如病”寫出了少婦病態般的懶散,這種病態的精神狀況來自病態的生活狀況:孤獨、寂寞、空虛、失落。

下片頭三句寫少婦的梳妝打扮:她用擦拭錚亮的菱花鏡端詳鏡裏的容貌,還用纖纖玉指拈了唾液,仔細地抿抹整齊鬢發,因為這是她一天唯一的工作啊!“撚唾”兩字,刻畫細致,頗見少婦百無聊賴的慵態。剩下的時光如何打發呢?“閑折海榴過翠徑,雪貓戲撲風花影”,在花園的小徑溜達,看自己的寵物貓戲撲風中的花影。“海榴”即石榴,因其來自海外,故稱。這裏將紅的石榴與翠徑相映互襯,將少婦置身於一個花紅葉翠的庭院中,從而渲染富貴閑適的環境氛圍,從中也足見作者剪紅刻翠之功。“雪貓戲撲風花影”一句寫得靈動秀麗,表現了作者敏銳的觀察力與很強的語言表現力。末二句,主人的“閑折”和雪貓的“戲撲”,無不生動地表現了無所事事的貴族女子那種消閑解悶的生活情景,雅致中見出精神的封閉,雍容後透出心靈的迷惘。

這首詞上片側重寫少婦的“嬌”,下片側重寫少婦的“閑”。無不彌漫著令人鬱悶窒息的氣息。寫的是一位貴族少婦富貴閑適,百無聊賴的深閨生活。

陳鐸

浣溪沙

波映橫塘柳映橋,冷煙疏雨暗亭皋。春城風景勝江郊。

花蕊暗隨蜂作蜜,溪雲還伴鶴歸巢。草堂新竹兩三梢。

起句“波映橫塘柳映橋”寫景,“橫塘”點明所詠之地,詞人原籍為江蘇下邳,後徙居南京,故此“橫塘”當是南京市西南之橫塘,其曆史悠久,乃形勝之地。在“波”與“橫塘”,“柳”與“橋”這兩組名詞中詞人各插入一動詞“映”字,兩個動詞連用,寫出了橫塘碧波蕩漾,小橋楊柳飄拂的明媚春色,真切如畫。次句“冷煙疏雨暗亭皋”是登高遠眺時所見景色。“亭皋”即水邊的平地,籠罩在冷煙疏雨之中,“暗”字寫出了一片淒迷的煙景,透露出早春的寒氣。兩兩相形,於是就有了第三句的讚歎:“春城風景勝江郊。”“春城”即首句所詠“橫塘”一帶,“江郊”即此句所寫“亭皋”,前後綰合,自然地收束了上片,在對比中,一個“勝”字使春城景色生動鮮活地展現在我們麵前,

承上意脈,下片則集中筆墨寫春城景色。“花蕊暗隨蜂作蜜,溪雲還伴鶴歸巢。”詞人以擬人化表現手法將“花蕊”和“溪雲”人格化,因蜜蜂采花釀蜜,想像花蕊多情暗隨蜜蜂去作蜜;由白鶴乘溪雲而去,想像溪雲有意送白鶴回巢。結句悄然無聲地閃出一個特寫鏡頭,別出“草堂新竹兩三梢”的新境界,這兩三竿新竹,與“波映橫塘柳映橋”相照應,是那麼清新挺秀,生機蓬勃。而“竹”的意象在中華文化傳統中的意義更讓人產生豐富的聯想,這裏不但描繪了自然景色,也抒寫了詞人淡泊閑適的心情,是謂情融景中之語。

楊慎

浪淘沙

春夢似楊花,繞遍天涯。黃鶯啼過綠窗紗。驚散香雲飛不去,篆縷煙斜。

油壁小香車,水渺雲賒。青樓珠箔那人家。舊日羅巾今日淚,濕盡鉛華。

詞的開頭,即為讀者展現出一幅縹緲朦朧的夢境般的圖畫,一股執著中帶有淒慘的相思之情奔湧而至。“春夢”,春天的夢,引申為相思夢。“楊花”,即柳絮。以“似”來極寫相思成夢、魂牽夢縈的境況與情緒。“黃鶯”一句也自前人詩詞中脫胎而來。按唐金昌緒《春怨》詩雲:“打起黃鶯兒,莫教枝上啼。啼時驚妾夢,不得到遼西。”此句即取金詩詩意。而“啼過”二字,寫出鶯啼破人好夢之後卻又不肯以其妙囀娛人解悶,竟飛投他處,則是作者賦予的新意。“驚散香雲”二句直寫思婦所處的環境,展示其深居閨闈、養尊處優而百無聊賴的寂寞生活。思婦從夢境中驚醒過來,如幻如煙的情景仿佛還在她眼前浮現,如同那飛不去的香雲和繚繞四處的縷縷斜煙。“篆縷”,盤香的煙霧。“篆”,盤香的喻稱,因其形狀如篆字之回環而得名。宋秦觀《減字木蘭花》詞“欲見回腸,斷盡金爐小篆香”的意境在此以含蓄的方式表達出來。

下片通過對往日歡樂時光的追憶回味,從被思念者的角度表現二人之間的深情厚意,抒發男女相思的苦痛情懷。“油壁”之“香車”,古時婦女乘的一種豪華的車子,因車壁用桐油塗飾而得名。“青樓”一句,更是將這種兩地之間刻骨銘心的思戀寫得哀婉傷感、深切感人。“青樓”,青漆塗飾的豪華樓房。“珠箔”,即珠簾。唐李白《陌上贈美人》詩日:“美人一笑褰珠箔,遙指紅樓是妾家。”此處觸景生情,睹物思人,“那人家”三字,飽含著無盡的懷戀、向往和回味。結拍二句,采用大膽的想像、誇張的手法,勾勒女主人公的思念情態,楚楚動人,生動逼真。“羅巾”,絲織的手巾。鉛華”,婦女化妝用的鉛粉。舊日兩情相悅時互贈的羅巾隻能用來揩抹今日相思的淚水,即使這樣也無法止住滿麵淚流,隻能任其衝刷臉上的粉妝。以今昔對比來突出悲歡離合,“濕盡”二字凸現出思念之深切、情意之真摯。

吳子孝

點絳唇〓二月八日夜泛射瀆歸作

花信風輕,為花日日芳遊早。曲溪繚繞,歸棹情多少?月映清波,良夜春寒悄。長空皎,歌聲縹緲,醉裏愁如掃。

上片寫春晝賞花。“花信”即花期,“花信風輕”概括地表現了春季百花爭豔,風和日麗的特點,“輕”字逗出了作者春日裏輕快的心情。“為花日日芳遊早”,“日日”之後又緊接一“早”字,寫出了詞人在整個春季中為爛漫春花所陶醉,終日縱情漫遊並樂此不疲,其濃濃的遊興為後麵的“情多少”作了很好的鋪墊。“曲溪繚繞”雖寫溪流蜿蜒,山重水複,卻讓人從中想見詞人在春光無限的江南水鄉,以舟代步,於多少山重水複中,見多少柳暗花明。最後再以一句反問句收束上片:“歸棹情多少?”這裏不確定的反問,宕出春遊歸來時的神醉興濃,心滿意足。

下片寫春夜賞月。換頭仍緊扣江南的特點“水”來寫:“月映清波,良夜春寒悄。”江南春夜,雖還略有幾分春寒,但月光融融,春水渙渙,仍不失為“良夜”。“長空皎”,你看那晴空萬裏一片皎潔,好個“何處春江無月明”(唐張若虛《春江花月夜》)的春江花月夜!這月光朗照,空明澄澈的春夜,已令人陶醉,再有那不時飄來的如仙樂般的嫋嫋歌聲,更讓人心醉神迷,飄飄欲仙!這是用“縹緲”來形容月夜裏的歌聲,與幽美恬靜的月夜尤為和諧,更使這個美麗的春夜如詩如歌,似真似幻,美妙無比!在這樣的意境氛圍中,詞人的憂愁煩惱都如風卷殘雲,一掃而光。“醉裏愁如掃”一句豪健爽快,使人如見詞人那開朗豪爽的神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