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儲懋端
沁園春
谘汝毛錐，譽擅中書，胡思乞骸。念望崇靈兔，南山感月；名高繡虎，北海驚雷。久效馳驅，積成勞悴，疇昔鋒芒逐漸摧。嘉乃績，俾守中山郡，其往欽哉。吾將以禮為媒，更別選循良穎也才。今蜀江裁楮，先生靜待；淇園截竹，君子蒙災。合就管城，移封即墨，錫汝龍賓水一杯。兼策汝，試端明學士，速駕前來。
上片始於谘問，終而表達了對故舊之筆的感念之情。儲氏“性好法書”，終日與筆墨為伴。一日舉筆，忽見這位順從自如，久效馳驅的朋友，鋒芒漸摧，積勞成悴，不禁問道：“谘汝毛錐，譽擅中書，胡思乞骸？”你這枝以“中書”稱譽的毛筆，怎麼想告老退休了呢？“乞骸”，猶言乞身。古人仕宦則以身許國，故謂致仕日乞身。接著筆鋒一轉，“念”字領起，以“望崇靈兔，南山感月”，詳原其所由；以“名高繡虎，北海驚雷”，稱讚其功績。張華《博物誌》日：“兔舐毫望月而孕，口中吐子，舊有此說，餘目所見也。”“靈兔”“感月”，即此之謂；此處是說筆為兔毫所製。“繡虎”指曹植，《類說》引《玉箱雜記》雲：“曹子建七步成章，號繡虎。”“北海”即孔融，曾任北海太守，年輕時以“逸才宏博”而名震遐邇。想當年，既有不凡的出身，又有驚人的功業；看如今，終因“久效馳驅，積成勞悴，疇昔鋒芒逐漸摧”，英姿不再，老而無用。到了此種境地，往往被主人棄如敝屣。如晉成公綏《故筆賦》所說：“仡盡力於萬機，卒見棄於行路。”亦如韓愈《毛穎傳》感歎：“賞不酬勞，以老見疏，秦真少恩哉!”然而，這位主人卻視故筆為老友，不是“以老見疏”，而是嘉獎勞績：“嘉乃績，俾守中山郡，其往欽哉。”表達了對“積成勞悴”的故筆老友的真誠感念之情。“守中山郡”，是用韓愈《毛穎傳》“毛穎者，中山人也”的典故；“俾”，使。
不過，書家不可一日無筆。老友既去，新友當來。“吾將以禮為媒，更別選循良穎也才。”過片正表達了主人選迎新友的急迫心情。“楮”，即楮樹，樹皮是製造宣紙的原料；“蜀江裁楮，先生靜待”，即謂先生已裁就宣紙，唯靜待好筆一支。於是，不惜“淇園截竹，君子蒙災”(“淇園”，古園名，《史記·河渠書》裴駟集解引晉灼日：“淇園，衛之苑也，多竹筿。”)再“合就管城”(“管城”，指筆管，韓愈《毛穎傳》有“封諸管城，號管城子”之語)，製成良材；進而“移封即墨，錫汝龍賓水一杯”(“即墨”，地名，借為筆墨之墨；“龍賓”，守墨之神，亦可代指名墨)，可謂紙、硯、筆、墨，文房四寶，一應俱全。“管城”、“即墨”，以雙關手法，添諧戲之趣。最後，念往日老友，“名高繡虎，北海驚雷”，絕非等閑之輩；故而想今日新交，也不能是無名白丁，於是仿帝王身份，以戲謔口吻日：“兼策汝，試端明學士，速駕前來。”“策”，策封，“端明學士”，後唐明宗時，以西京正衙殿為端明殿，置端明殿學士，班在翰林學士上；此製延至兩宋，元祜八年(1093)，宋代書法家蘇東坡即被賜端明殿學士。如此看來，詞人戲策毛穎為“端明學士”，似非順手拈來，或是別含寓意的，即期望“毛穎”得坡仙之氣而超勝“毛錐”。
張岱
念奴嬌〓丁亥中秋寓項裏作
雨餘乍霽，見重雲堆垛，天無罅隙。一陣風來光透處，露出半空鸞翮。凜冽無翳，玲瓏晶沁，人在玻璃國。空明如水，階前藻荇曆曆。
歎我家國飄流，水萍山鳥，到處皆成客。對影婆娑，回首問、何夕可方今夕?想起當年，虎丘勝會，真足銷魂魄。生公台上，幾聲冰裂危石。
上片寫中秋月色，天氣由雨而轉睛，情也隨之蕩漾。一年一度中秋，這年卻下了一場雨，天剛晴，依舊重雲密布，還不知夜晚一輪明月能否升上天空，作者心頭也蒙上了一層陰影。幸好一陣風把濃雲吹散了，月光透露出來了，“鸞翮”，描畫月光飛灑景象，化靜為動，比喻獨絕，作者心間愁雲也一掃而空，轉為驚喜。“凜冽”三句描寫寰宇都為月色籠罩，清涼皎潔，通體透明，如“玻璃國”，令人神怡氣爽，身心與空明皎潔的世界渾然為一。“空明”二句將鏡頭收縮，落到庭院階前，化用宋蘇軾《記承天寺夜遊》語句，一如己出。那篇小記說：“庭下如積水空明，水中藻荇交橫，蓋竹柏影也。”不點明樹影，而徑稱“藻荇”，更見幻景如真。“曆曆”，分明清晰之貌，寫月光如水，清澈澄明。
下片寫身世感慨。以“歎”作領字，直貫到底，情感由喜而轉悲。皎皎明月，令詞人喜，也令他悲。徘徊中庭賞月，“對影婆娑”，感到孤獨，想到新近遭到國破家亡的慘禍，尤其傷痛。“家國飄流，水萍山鳥，到處皆成客”，全是寫實，字字含淚。詞人又由今夕回想到昨夕，回想到當年虎丘中秋之夜，那令人“銷魂”的勝會，扣人心弦的樂聲。“冰裂危石”即是形容歌曲之聲。作者在《陶庵夢憶·虎丘中秋夜》一文中是這樣描述的：“一夫登場，高坐石上，不簫不拍，聲出如絲，裂石穿雲，串度抑揚，一字一刻。”同是中秋之夜，今昔大不一樣，家國之興亡有天壤之別。
〖BT2+1〗〖ML〗陳洪綬
菩薩蠻
秋風嫋嫋飄梧葉，博山爐裏沉香熱。綠綺手中彈，揮弦《白雪》寒。
明珠聲一串，變作英娥怨。風雨暗瀟湘，哀音應指長。
上片雖有傷感，卻終究顯得古雅、清遠，下片則變得激楚、淒迷；如果說上片不過是嘯傲一室之中，吟奏香爐之側，下片的境界則大大拓展開來，隨著飛揚的音符，展現出廣闊迷茫的蒼梧之野，奔瀉流轉的瀟湘之水，以及乾坤日夜浮於其中的洞庭湖。貫穿兩片之間的，是詞人彈奏的琴曲，由“白雪寒”到“英娥怨”，轉得十分自然，變化無跡。質言之，“明珠聲一串”，串連起詩人的情誌，串連起全詞。作者是著名的畫家，擅長仕女畫，此詞中的主人公，應是一位女性，從作者所創造的環境氛圍，我們完全可以領略其空穀幽蘭般的風采。
〖BT2+1〗〖ML〗龔賢
西江月
新結臨溪水棧，舊支架壁山樓。何須門外去尋秋，幾日霜林染就。
影亂夕陽楚舞，聲翻夜月吳謳。山中布褐傲王侯，自舉一觴稱壽。
詞以“新結臨溪水棧，舊支架壁山樓”起筆，言自己新近在溪邊搭起木橋，又用老而幹枯的枝條沿著山岩構築起山間樓房，出語看似尋常，如平日說話娓娓道來，卻把水、山、小橋、山樓等景物，組成了一幅別致的歸隱閑逸圖。
接著的“何須門外去尋秋，幾日霜林染就”，顯然是順承前麵兩句而來。既然已隱居於山間小樓，那麼世事又與我何涉?隻須獨坐柴門之內，欣賞那經霜染紅的楓林，便可領略到濃濃的秋意。
“影亂夕陽楚舞，聲翻夜月吳謳”，這是詞人向讀者托出的一個在夕陽下獨舞、在月夜中高歌、超然物外的自我形象。“楚舞”是楚地之舞，“吳謳”指吳地之歌，這裏泛指江南的輕歌曼舞。
結尾“山中布褐傲王侯，自舉一觴稱壽”，正體現了詞人的這種避開亡國深痛尋求隱逸樂趣的心情。
王翃
鵲踏花翻〓故宋女教場
戈撥煙香，旗旛風軟，桃花噴沫流星曉。耳衣半剪宮黃，畫鼓轟春，日華射甲琉錢繞。芙蓉騎將美人妝，雲鬟點翅金鍪小。
多少，錦隊蛾眉爭掃。魚翎繡箭鳴弦巧。鳳凰飛去空山，水冷西湖，影浸閑花草。夜深鬼火照團營，粉蟲結恨秋聲老。
本篇一開始，以“戈撥煙香，旗旖風軟，桃花噴沫流星曉”三句，向我們展示當年女兵們早晨練武的畫麵。
次韻“耳衣半剪宮黃，畫鼓轟春，日華射甲琉錢繞”，承前，作細致的描寫。
第三韻寫騎將，並以此結束上片。“芙蓉騎將美人妝，雲鬟點翅金鍪小”，練兵是極有組織極其嚴肅的事，寫了女騎兵之後，自然要寫到騎將。
下片作者筆鋒一轉，在換頭處用“多少”這個詞承上啟下，感慨南宋的女教場自創建以來，曾經是多次有蛾眉錦隊在此操練。女兵們爭掃蛾眉，裝束整齊，她們身背繡箭，彎弓鳴弦，看上去令人豔羨，然而在南宋一百四十多年當中，基本上是苟安妥協的一派當權，每有奸臣誤國。
接著，作者以“鳳凰飛去空山，水冷西湖，影浸閑花草”三句，進行詠歎。他分明在說：如今這山上的鳳凰飛去了，山頂的禦教場也荒涼了，山圍的宮殿都夷為平地了，空山麵對的江水，也顯得更加淒冷了。美麗的西湖，昔日曾是歌舞承平的勝地，如今也歌停舞歇。那一泓湖水，隻能浸著些閑花閑草的影子了。撫今思昔，感慨係之。
最後，作者以“夜深鬼火照團營，粉蟲結恨秋聲老”兩句作結，使懷古之情，更加深沉。
商景蘭
燭影搖紅〓詠騅堂憶舊
春入華堂，玉階草色重重暗。寒波一片映闌幹，望處如銀漢。風動花枝深淺，忽思量、時光如箭。歌聲撩亂，環佩叮當，繁華未斷。
遊賞池台，滄桑頃刻風雲換。中宵笳角惱人腸，泣向庭闈遠。何處堪留顧盼?更可憐、子規啼遍。滿壁圖書，一枝殘燭，幾聲長歎。
起句“春入華堂，玉階草色重重暗”，抒寫詞人對春的感受。“寒波一片映闌幹，望處如銀漢”，詞人的雙眼，又投向了水。樓台欄杆倒映在水麵上，漾起一片寒光。第三句“風動花枝深淺”，深紅淺粉的春花在風中搖動，讓人忽地思量起，這“如箭”一般飛快的時光流逝。想當年，這一家子從不缺少遊賞之樂，常常是“歌聲撩亂，環佩叮當，繁華未斷”。
下片換頭由回憶往事轉回現實。“遊賞池台”，亦不能讓人忘卻家國傾覆、風雲變換的時勢，隻令人更增“滄桑”之感。下一句“中宵笳角惱人腸，泣向庭闈遠”，中夜的笳角之聲讓人煩惱不已，欲向父母哭泣，父母卻遠在天邊。“何處堪留顧盼?更可憐、子規啼遍”，國已不國了，胡笳之聲竟然響徹江南，更何況還拌和著子規鳥的聲聲哀鳴。“子規”，作為悲哀的意象，早已被詩人們反複揉進哀歌之中。景蘭在這裏提到可憐的子規，渲染了自己身處的悲涼氣氛。情感的抒發在全詞的結拍前到達了頂峰，隨後急轉直下，直線跌落，九九歸一般地推出感慨萬端的“滿壁圖書，一枝殘燭，幾聲長歎”三句。
〖KH8〗〖JZ〗〖HT1XBS〗清 代 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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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HDWG15mm,WK64mm,WK49mmYQ*2,WK20mm,WK18mmW〗