詞的上片起句“醉看月出無纖障,明鏡團潔樣”,一個“醉”字奠定整篇基調,同時也激起讀者探究詞人“醉”酒的原因。月出東山,淨澈如鏡,一無纖塵,煞是可愛。又有“幾點漁舟,一行楊柳”在月光下隱隱約約,如此良辰美景,本該有賞心樂事相伴,對酒當歌之娛。可是詞人接下來並沒有登高賞月,也沒有踏月賦詩,擊打著心胸的是“浪撲孤城”的響聲。一個“孤”字把月下詞人孤寂的心緒托出,而明月、漁舟和楊柳組成的畫麵,配上江浪撲牆的響聲,如同現代影視的同步配樂,立刻將抒情主人公的心潮起伏化為可視可聽的色彩和音響,同時也為情感的進一步生發營造了氛圍。
詞的下片不是緊承上片的場景描寫,也沒有借清風明月抒發人生感慨,而是急劇跳躍性地由明月當空,聯想到月光下另一處所在,那就是彌漫著烽煙和浸染著血淚的軍營。這朗朗明月當也照到軍營之上,楚漢之間。重重營帳中定然有許多將士此刻正凝視著皎潔的月光,思念著家鄉的妻子兒女,父母雙親,思念著那和平而溫馨的男耕女織式的生活。可是從明末農民起義到清兵入關後的戰事不斷,多少生靈塗炭,多少田地荒蕪,直到如今,還是重重營帳裹卷著士卒征伐不絕。聽聽“戰馬酸嘶,戍樓悲角”,即便看不到殘酷的戰爭現場,聽不見征戰的將士們哀苦的訴說,同樣能聞到殘酷的戰爭所帶來的血腥味。眼前有景卻無閑情逸致,這也許是這位陽羨派詞人的痛苦,可心懷社稷之憂卻是中國文學源流中一股扣人心魄的脈動,從屈原的《離騷》到範仲淹的進退之憂,無不閃爍著知識分子的愛國恤民的精神。這首《城頭月》小詞中也同樣有這樣的亮點,詞的結句“愁絕天涯望”,似寫征夫望鄉之愁,實為詞人對國運民情深重的憂思。
李符
揚州慢〓廣陵驛舍對月,遇山左調兵南下
老柳梳煙,寒廬載雪,江城物候秋深。怨金河叫雁,斷續和疏砧。記前度、邗溝係纜,征衫又破,愁到如今。悵無眠、伴我淒涼,月在牆陰。
竹西歌吹,甚聽來、都換笳音。料鎖篋攜香,籠燈照馬,翠館難尋。淮海風流秦七,今宵在、夢更傷心。有燕犀屯處,明朝莫去登臨。
上片寫節候及自己的狀況,實寫驛站所見,下片虛擬大軍南下給予社會的影響,
換頭二句寫遇調兵南下事。在結句中,似乎僅僅從重九登高的遊興著眼,其實,這不過是文學的手法而已。對戰爭的憂慮,對人民生活與生命的關切,已盡在其中了。
沈岸登
卜算子
長簟點疏螢,冷砌銀蟾墮。吹遍梧桐葉葉風,定自挑燈坐。
一片亂山秋,不管離魂破。望斷天邊少個人,雁字空排過。
詞的開端寫“長簟點疏螢”,“簟”是竹席,本是臥具,而此時主人公沒有睡在上麵,空席上隻有幾點稀疏的流螢。梁文帝的《初秋詩》說:“晚花闌下照,疏螢簟上飛。”沈佺期的《長門怨》說:“玉階聞墜葉,羅幌見飛螢。”可見,飛螢除了作寒窗苦讀的代語外,也常用作秋夜孤寂的象征性形象。流螢落在簟上,本是無意,但卻觸動了主人公的思妻情懷。他想到寒秋已到,年終也不遠了,自己也該回家看望妻子了。可是目前又無法歸家,孤淒之情
折磨著他,使他難以入睡。此時,秋天特別皎潔的月光又照到他的房裏,他望著月亮,不由地想像著妻子的情況:可能也是在閨中看月吧!白居易《中秋望月》雲:“照他幾許人腸斷,玉兔銀蟾總不知。”主人公因望月相思而產生的冷清孤苦情懷,隨著時間的推移而加深。詞人用“冷砌”二字,把這種感情的積澱形象化,似乎可以讓讀者感知,並從這個“冷砌”的結果,弄明白“墮”字的意義。“墮”者,墜落也。相思的悲戚不斷加深,不僅主人公為之肝腸寸斷,就連明月也為他們悲傷得難以自持,以至於墜落下來。實際上月亮不過是到天亮時自然隱沒而已,隻是由於詞人移情於物,創造了一個充分表現真情的意象。
三、四句,詞人轉用專從對麵寫的虛擬手法,他想像妻子在家也一定和自己一樣受著相思的煎熬。她痛苦地獨守孤燈,秋風吹梧桐的聲音,使她心碎。“葉葉”二字,用具體的細節豐富了形象,主人公對每片樹葉墜落的聲息都聽到了,說明她聽得細、聽得久,片片葉兒的響聲都牽動著她的相思情,她心頭的孤苦就不言而喻了。詞人通過這種寫法,使詞境愈加曲折、婉轉,也能更深地寫出自己的真情。
下片,詞人進一步渲染相思相望之情。“一片亂山秋”,是寫詞人帶著惆悵的相思情遙望妻子所在之地,但山巒無情,擋住他的視線,使他更加煩亂憂傷。接著,又用一句“不管離魂破”,抱怨亂山無情,這寫出了主人公的癡,意象更為豐滿動人。特別是“亂”和“破”二字的運用,化實為虛,把人物內心深處由相思而至怨恨的情緒表現了出來,把人物因痛苦而肝腸寸斷的形象寫得頗為生動。
末兩句,詞人掉轉筆鋒,又從對麵著筆。他想像妻子也在遙望著自己這邊,她在望著如從天邊延伸而來的迢迢長路,路上出現的每一個行人的身影總會激起她的幻覺,等到走近時,才看清不是自己所想的人,在眾多的行路人中唯獨少了自己的那個人。這樣寫,形象地表現了人物的癡望情態,同時,把人物的內心痛苦表現得更深,因為,由希望到失望的強烈反差,對人的打擊肯定會更強烈。正在女主人公痛苦不堪的時候,天空又飛來了雁陣,這個雁陣又恰好擺了個“人”字形,大雁好像是有意來氣她,又好像知道她“少個人”的秘密,擺個“人”字來安慰她、滿足她,但不管是哪種用意,都隻能使她更加難以忍受相思之苦。她最終陷入絕望,隻能望空興歎。詞人寫的是思婦,而這也正是他自己的相思之情的流露。由於他善於用從對麵著筆的寫法,從而使詞的意境特別感人。
〖BT2-*2〗〖ML〗汪懋麟
〖BT3-*2〗〖ML〗桃源憶故人〓野橋晚泊
輕帆落處斜陽快,夾岸柳條都敗。雪厚板橋壓壞,村酒停燈賣。
寒星苦月長湖外,負卻孤眠愁債。此夜寂寥情派,料得雙鷗解。
詞的上片,寫風雪之夜野橋泊舟所見。
起二句“輕帆落處斜陽快,夾岸柳條都敗”,極言冬季白晝很短,旅人(詞人自己)在水路上忽見太陽迅速西沉,隻好讓船兒落帆靠岸。這是一個寒冷蕭條的水鄉,但見夾岸柳樹的枝葉都已凋殘,光禿禿的長條在北風中抖抖索索,發出沙沙的哀鳴……。這裏筆致清疏,造境淒冷,且景中已暗暗含情,以“柳條都敗”概見冬景之凋殘,亦兼示抒情主人公心境之寂寞衰遲,並以此氣氛籠罩全闋。後二句“雪厚板橋壓壞,村酒停燈賣”,寫水村雪景。“板橋壓壞”,表明雪下得很大,積雪很厚;村中徹夜點著燈賣酒(“停燈”之“停”,謂停當,與唐詩“洞房昨夜停紅燭”之“停”同義),則表明雪夜天寒,鄉村酒店的生意便格外興隆起來。這裏也並不是單純地寫村景,而是借村中所見來暗示詞人心境之寂寥苦悶。野橋夜泊,孤村寒夜,船上僵臥,自然感到冷寂難耐。何以消此漫漫長夜?隻有杯中物,既可禦寒,又能澆愁。於是目光被引向掌燈營業的酒店……整個上片,寫景的筆墨十分簡潔,而又體物入微,融情入景,使讀者有如身臨其境,感受親切。
下片則專寫詞人在寂寂寒夜的主觀感受。
換頭二句“寒星苦月長湖外。負卻孤眠愁債”,融景入情,意謂在此苦寒徹骨的雪夜,我獨臥小舟,漂蕩於長湖之外,滿腔愁情,難以入眠,寂寂水天,隻有遼遠的星月相伴。此情此景,自然使詞人聯想起自己坎坷的身世、漂泊的生涯,心中的愁苦怨抑之情愈發如浪潮洶湧,不可阻遏。於是結尾二句強為寬解之語日:“此夜寂寥情派,料得雙鷗解。”“情派”,指情勢,情狀。這是在百無聊賴之中自我慰藉,意謂:今夜我萬分寂寞、孤單,內心的一派愁苦之情,無人能夠理解,唯有此時在水麵上飛過的一雙鷗鳥,它們想必知道我的衷曲吧?
〖BT2-*2〗〖ML〗蒲鬆齡
〖BT3-*2〗〖ML〗大江東去〓寄王如水
天孫老矣,顛倒了、天下幾多傑士?蕊宮榜放,直教那、抱玉卞和哭死。病鯉暴鰓,飛鴻铩羽,同吊寒江水。見時相對,將從何處說起?
每每顧影自悲,可憐骯髒骨,消磨如此。糊眼冬烘鬼夢時,憎命文章難恃。數卷殘書,半窗寒燭,冷落荒齋裏。未能免俗,亦雲聊複爾耳。
詞的開頭兩句以悲憤領起,直斥主考官人老昏憒,埋沒人才。“天孫”本指織女星。民間每年七夕,年輕婦女有向織女“乞巧”之傳統。唐柳宗元曾借題發揮,寫《乞巧文》向天孫乞求處世做官的訣竅。詞人活用此意,以“天孫”代指主考官。“蕊宮”即蕊珠宮,此指考試放榜之地。“抱玉卞和”用《韓非子·和氏篇》的典故,比喻自己和王如水如美玉蒙塵,懷才不遇,傷心欲絕。“病鯉暴鰓”,據《辛氏三秦記》雲,黃河龍門下遊,有大魚雲集,躍過龍門者化為龍,躍不過者則點額暴鰓。“飛鴻铩羽”言鴻雁羽毛摧落,不能奮飛。此二句活用鮑照《拜侍郎上疏》“铩羽暴鱗,複見翻躍”句意,以鯉魚和鴻雁比擬自己和王如水,兩人科場失意,名落孫山,悲從中來,見時相對無言。隻有默默地在寒江邊憑吊自己悲慘的命運。上片以落第後的不滿和鬱悶結束。
下片繼續悲憤難平之意,歎恨自己因求取科舉功名而不得不低下高昂的頭顱,一身傲骨如今竟然消磨殆盡。但為生活又不得不繼續參加科考。“骯髒”,剛直倔強貌,漢趙壹《疾邪詩》之二:“伊優北堂上,骯髒倚門邊。”不得誤作汙穢不潔解。傷心之餘作者不由得又一次怒斥、痛呼:“糊眼冬烘鬼夢時,憎命文章難恃。”主考官都是迂腐的冬烘先生,他們品評文章的標準隻有鬼才知道。縱然文才蓋世,做文章也是天憎達命的事,又何足依恃!“冬烘”,嘲諷人糊塗迂腐。事見王定保《唐摭言》:唐朝鄭薰主持考試,誤以為顏標是魯公顏真卿的後代,把他取為狀元。故時人寫詩嘲笑說:“主司頭腦太冬烘,錯認顏標作魯公。”“憎命文章”,用杜甫《天末懷李白》“文章憎命達”句意。可是罵歸罵,恨歸恨,最後作者還是要麵對現實,參加科考。以下五句,語意極為辛酸。言自己還是要手不釋卷,孤影昏燈,在冷落寂寞的書齋裏苦讀冥思。因為自己還是紅塵中人,尚不能超凡脫俗,姑且隻能如此而已。末兩句係借用晉阮鹹的話。據《晉書·阮鹹傳》,民間以七月七日曝曬衣服。阮鹹看到北鄰阮家盛曬衣服,錦綺粲目,於是也持竿掛粗布短褲曝曬。人怪而問之,他回答道:“未能免俗,聊複爾耳。”詞以此結束,既自慰,又慰人,兼顧詞題“寄王如水”意。可謂滿紙悲憤語,一腔辛酸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