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3 / 3)

下片從“夜深”二字衍出。前兩句寫所聞。詞人躺在帳篷中,聽得見外麵狂風呼嘯、飛雪撲打帳篷的聲音。“一更”二字的重複出現,見出風雪肆虐,長夜不絕。後兩句從風雪聲引出。“聒碎”的主語是風雪聲,“此聲”指的也是風雪聲。“聒”,指噪音嘈雜刺耳。風雪聲不斷傳來,詞人無法入睡,連做個回鄉夢都辦不到。不禁發出感慨:在故鄉是決不會有這種風雪聲的!全篇的抒情,最後落到“鄉心”與“故園”上。

曹寅

浣溪沙

曲曲蠶池數裏香,玉梭纖手度流黃。天孫無暇管淒涼。

一自昭陽新納錦,邊衣常碎九秋霜。夕陽冷落出高牆。〖JZ)〗

詞的上片,從宮女的織錦環境寫到織錦宮女的淒涼生活。

首句“曲曲蠶池數裏香”,描寫織錦宮女的生活環境,突出其幽深。由蠶“香”很自然逗出織錦宮女,因為循著這“香”所來之處,將看到的是正在織錦的宮女。

接下一句“玉梭纖手度流黃”,年輕的宮女正手持玉梭在織機旁編織美麗的錦緞,這是具體描寫宮女織錦的場麵。句中用“玉梭”、“纖手”、“流黃”等詞藻,與宮女的身份是極相符的,這不是一般的民間織婦,她們盡管忙於織錦,但錦瑟華年,寂寞淒涼,不能不引起幾許哀怨。

上片最後一句“天孫無暇管淒涼”,內心不是不淒涼,而是太忙沒有時間來顧及內心的種種淒涼,表現出織錦宮女的哀怨之情。

下片從織錦宮女的想像著筆,進一步寫宮女的寂寞生活。

前二句“一自昭陽新納錦,邊衣常碎九秋霜”,從宮廷納錦一下跳躍到邊地將士,空間跨度很大。宮廷新納錦的時節,也到了邊地將士換衣時節。宮中衣錦披裘,邊地將士卻仍是鐵甲堆霜,織錦宮女便希望她織的錦做的衣能穿到健兒的身上。

結句“夕陽冷落出高牆”,宮女冷落的心境隨著冷落的夕陽越過高高圍牆。“夕陽冷落”,以景語代情語,夕陽是令人傷感的時刻;“高牆”,指蠶池高牆,寫作上照應首句,仍寫曲曲蠶池。

趙執信

菩薩蠻〓虎丘舟中有贈

波光搖曳亭亭塔,畫船明月相逢恰。比塔似儂情,一層還一層。

紅燈明玉手,笑語香生酒。催別怨晨鍾,乍歡成夢中。

“波光搖曳亭亭塔,畫船明月相逢恰”, 在一個明月之夜,作者和同遊者坐在畫船中悠悠前行,隻見月光的碎影在水中搖蕩,虎丘塔的身影也顯得格外高聳峻挺、亭亭而立。。從二句的語調,特別是那個“恰”字,我們可以感到作者此時此刻心情的舒坦和自得。至於作者僅僅是在慶幸“畫船明月相逢”呢,還是也在表達他和這位歌女相逢的高興?這個“恰”字是否意含雙關?

“比塔似儂情,一層還一層”,是說這寶塔就好比我的感情,是一層上一層,一層高一層啊。這個比喻是如此的現成,如此的貼切優美,它比較委婉,不像“我愛你”那麼簡單直白,卻完全能讓聽者聽懂,是對於感情充滿詩意的表達法。

過片描寫這個女子的美麗和可愛,從邏輯上說,也就是說明自己對她生情的理由。

“紅燈明玉手,笑語香生酒”,一句寫姿色,一句寫靈性,按照士大夫的審美觀勾勒出一個漂亮聰明的女性形象。一般說來,這種對女性之美的渲染是這一類寄贈之作不可缺少的內容。

像作者與這位女子的關係,當然是短暫的,所以最後的依依惜別,自是詞中應有之義。“催別怨晨鍾,乍歡成夢中”,果然,隨著晨鍾的敲響,分別的時候到了。“乍歡成夢中”,剛剛發生的歡樂,就像一個短夢,或者也可以說,這歡樂將留在我的夢中。結句是這類詞通常的也是典型的內容和表情方式。它究竟包含著多少真情,很難說;但若說作者純為矯情,肯定也不是事實。

中國古代男女之間不能通過自由戀愛而結成婚姻,夫妻之間縱可以是“相敬如賓”,卻不免缺乏纏綿的情致。因此,在風月場中與有才藝有姿色的女子相好,在她們那兒得到一點感情上的慰藉,也就成了很平常的事情。當然,這種情緣多少是畸態的,折射出封建社會人性的某種扭曲。畢竟也表現了古代文人生活和精神世界的一個側麵,而且說到底,作為詩餘的詞,這類作品或另一些內容同樣不算重要、甚至不太可取的作品,在數量上占了絕對優勢,在藝術上(如比喻、修辭、運用祖國語言、繼承前人藝術經驗等等)常有精彩之處。

金莊

清平樂

淒涼晚色,絲雨和愁織。夢到楚江行不得,一片濕雲空隔。

年時曾憶城東,杏花點點飛紅。門外憑他寒食,玉闌自有春風。

上片描寫了雨夜裏相思擾夢的情境,這沒有什麼驚人之處。感情受阻用環境的陰濕晦昧來表現,也是頗常見的手法。

詞人在回憶去年的寒食時,表現出那樣的怡然自得。“憑他”和“自有”,鮮明地唱出了女子在愛情裏的自豪和愛嬌。而這自豪和愛嬌正表露出那份感情在她生命裏的重量。兩相對照,我們才更明白上片裏含著多大的悲傷與無奈:“絲雨和愁織”不是詞人夜來無事的自傷,而是撫今追昔時不可能排遣的痛苦。

轉入下片時,詞人的筆鋒思緒突然變得出人意料。她想起了過去,去年杏花飄落的時候,寒食的風俗正使人們的生活顯出淒寒的樣子,但她的世界裏隻有春風似的暖意。詞裏沒有直接代表愛情和相思的詞彙,可是讀完後,每個人都會明白她今夜的哀愁和往日的歡欣,都隻是緣於愛情。在這裏,解釋詞人感情的走向似無必要,因為眼觀身曆,人在愛情裏那種無視周遭的狀態,我們並不陌生。

曆史上很多最為人熟知的作品往往帶著最不為人習見的癡情。生活的現實使我們明白癡情之類的東西是奢侈,可是在安然於自己生活的同時,我們終忍不住特別喜歡那些歌唱奢侈品的詩詞。當然將它寫得感人可信並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如此,這首聲調自然而意思激越的《清平樂》,被評為“大手筆”(譚獻《篋中詞》)也不是偶然的了。

陸震

賀新郎〓秋風歌

壯誌風塵挫。歎年來、室廬漂蕩,幾經遷播。饑苦驅人他縣去,常是趁人輕舸。風雨急、青氈夜裹。有日萬家生聚複,賽叢祠、社酒千杯賀。莫便向,溝渠墮。

還家依舊牛衣臥。笑此身、巍然七尺,生無一可。說甚封侯當及壯,五十蹉跎將過。恨欲把、唾壺椎破。吟罷新詞聲激楚,聽荒陵、鬼語吹陰火。問此是,何人作?

首句“壯誌風塵挫”,揭櫫理想與現實的不可調和,以此領起全篇。他於梅花嶺拜謁明史可法衣冠塚時,有“十萬橫磨刀似雪,盡孤臣、抑死他何怕?氣堪作,長虹掛”(《賀新郎》)之語,盛讚抗清英雄史可法,見出其“壯誌”關乎家國之恨;其《虞美人·鄭克柔述夢》詞謂“尋思百二河山壯,更陟蓮峰上。那能牖下死句留,恨殺塵緣欲脫苦無由”,抱憾襟懷難伸,又昭示“壯誌”遭受“風塵”之“挫”。淩雲壯誌總是受挫於紛擾的現實生活。一個“挫”字,幾多哀歎,幾多傷悲!

那麼,”壯誌”何以為“風塵”所“挫”呢?“歎年來、室廬漂蕩,幾經遷播”,一接兩句,指出社會的動蕩不安,導致居所的幾經遷徙,是壯誌受挫的主要原因。安居方能樂業,這是生活的最低要求。而今居且不安,遑論樂業?“漂蕩”顯動蕩之烈,“幾經”見遷徙之頻,能不為之喟歎!

“饑苦驅人他縣去,常是趁人輕舸。風雨急、青氈夜裹”,接著三句,以雨夜舟行的淒寒,展現遷播之苦。“饑苦”二字,揭示“幾經遷播”的根本原委。民以食為天,奈何“饑”且“苦”!為饑苦所迫,隻得顛沛流離,經常搭乘他人的小舟,背井離鄉,遷徙他縣。而入夜突如其來的急風暴雨,引致奇寒峭冷,詞人隻能緊裹染青的粗毛毯禦寒。一溫一飽,乃生活的必需,缺一不可。而此時此刻,饑寒交迫,苦不堪言!

“有日萬家生聚複,賽叢祠、社酒千杯賀”,“賽”指祭祀酬神,“叢祠”為建在叢林中的神廟,“社酒”是社日祭祀土神所備燕饗之酒。三句由現實升華至理想,表達“有日萬家生聚複”的美好願望。長期流離失所,家破人亡,人們嚐盡個中苦痛,誰不想有朝一日家人安然無恙,歡樂團聚?詞人心中存有殷切期盼:一家人經曆離亂,劫後餘生,能歡聚一堂,團團圓圓,和和美美。但他的視野又不囿於一己一家,而是擴大至萬戶“萬家”;他的思緒也不限於眼下一家的不能合“聚”,而是懸想來日,盼望“有日萬家生聚複”。在他看來,萬家歡聚無恙,“社肉如林社酒濃,鄉鄉羅拜祝年豐”(陸遊《春社》),其樂何如!

“莫便向,溝渠墮”兩句,總括“風塵挫”的種種,痛定思痛,由切身的生活體驗進行反思,表白對人生真諦的徹悟。“溝渠”,借指荒野,“溝渠墮”,用揚雄《解嘲》“當途者升青雲,失路者委溝渠”意,謂仕途失意困頓,為當世所委棄。“莫便向”,一語道破,是參透語,其中有警醒,有告戒,有勸勉。詞人絕意科舉仕進,他是深諳其義,並身體力行的。

過片“還家依舊牛衣臥”,由舟行時轉入還家後。“牛衣”,指供牛禦寒用的披蓋物,以麻或草編成,類蓑衣。此用王章牛衣對泣典。《漢書·王章傳》:“初,章為諸生學長安,獨與妻居。章疾病,無被,臥牛衣中。與妻訣,涕泣。其妻嗬怒之。”詞人以漢代王章自況,極言貧苦困頓之狀。“依舊”二字,透出無限淒涼。幾經遷播,貧寒依舊,困窘依舊,生活毫無變化,境遇毫無改善,何其悲苦乃爾!

“笑此身、巍然七尺,生無一可”兩句以自我解嘲的口吻,回視一生,自笑堂堂七尺男兒,竟一無是處。“七尺”指代身軀,人身長約當古尺七尺,故稱。“生無一可”,既是詞人自嘲,畢竟一生未實現壯誌;也是世俗指責,居然絕意仕進,不求功名。詞人雖不介意於他人的評價,但於壯誌難酬,卻是抱憾終身的。

“說甚封侯當及壯,五十蹉跎將過”兩句承上,對壯年未能建功立業,一世失意,等閑白了少年頭,悔恨不已。“三十而立,四十而不惑,五十而知天命”(《論語·為政》),而今回首,“及壯”無封侯之勳,五十將過,又歲月蹉跎,光陰虛度,能不黯然悲切!

“恨欲把、唾壺椎破”句慷慨感奮,抖露烈士暮年的壯心。“唾壺椎破”,用王敦擊碎唾壺典。南朝宋劉義慶《世說新語·豪爽》:“王處仲(敦)每酒後輒詠‘老驥伏櫪,誌在千裏。烈士暮年,壯心未已’。以如意打唾壺,壺口遍缺。”後用以形容心情鬱憤,感情激昂。一個“恨”字,凝聚多少淒楚,多少感喟,多少悔恨,多少悲憤!

“吟罷新詞聲激楚,聽荒陵、鬼語吹陰火”兩句描摹賦詞時悲慨激楚的心境。“新詞”,即此“秋風歌”。這歌中,有“壯誌風塵挫”之“歎”,有“巍然七尺,生無一可”之“笑”,有“五十蹉跎將過”之“恨”。難怪新詞賦罷,聲情高亢淒清。這聲音,穿越時空,回蕩於陰火閃爍的荒山野墳,驚泣鬼神,秋風吹處,傳來鬼語竊竊。以“荒陵”、“鬼語”、“陰火”的陰森恐怖,襯托新詞的“激楚”。實為匪夷所思的驚人之筆。

“問此是,何人作?”結末以鬼魅的驚問,高標世無知音的寂寞和苦悶。一腔悲憤付諸新詞,聲激楚,情淒切,渴望得到知音賞識,希冀獲得同誌共鳴,但關注於此的竟隻是荒陵的鬼魅,回應於此的竟隻是鬼語的驚疑!問“何人作”,問者,不是人,卻是鬼。此中悲哀,唯有詞人獨自品味;此中苦澀,唯有詞人獨自吞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