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1 / 3)

第22章

厲鶚

謁金門〓七月既望湖上雨後作

憑畫檻,雨洗秋濃人淡。隔水殘霞明冉冉,小山三四點。

艇子幾時同泛?待折荷花臨鑒。日日綠盤疏粉豔,西風無處減。

起句“憑畫檻”三字,以水檻的處所應現“湖上”的題麵,顯示了全篇覽景抒懷的走向,從而自然而然地過渡到“雨後”的題意。次句即極為洗煉地予以接迎,“秋濃人淡”四字,是全篇的警策。它與作者在《玉漏遲·夜雨感懷》的名句“病與秋爭”,可謂狀抒秋感的雙璧。這四字從外化的意象來說,表現了作者憑欄所見,無非是滿目秋色,冷寂的秋意已抹去了湖上人物活動的影子;從內化的情愫來說,反映了詞人意緒的悲涼、深沉,心境已經淡化到兀然不複自知的地步;從綜合兩者的詞作風神來說,則目與心接,神(主觀)與物(客觀)已融合為一,奠定了全作孤寂清婉的基調。所以這裏的“秋濃”、“人淡”,已然將“湖上雨後”的氣象氛圍、意境心情一網打盡,接下來的描寫,不過是在總體印象上再作局部的點染和增飾而已。

三、四兩句,會使人聯想起陸遊“殘霞明水麵”(《秋晚》)、劉禹錫“秋景牆頭數點山”(《秋日題竇員外崇德裏新居》)之類的詩句,但詞作並非由此翻出,因為這種種的秋日常景,本身就最易迎合“秋濃人淡”的先入之見。

下片轉入了懷人。從詞中也可看到,作者於雨後來到湖上“憑畫檻”,自非無因,本意是來趕赴或緬懷一場未果的蕩舟之約。“艇子幾時同泛”一句值得注意。用“艇子”而不取常用的“畫船”、“蘭舟”之類,顯然含有《古樂府》“艇子打雙槳,催送莫愁來”的用意(李商隱《莫愁》“若是石城無艇子,莫愁還自有愁時”、周邦彥《西河》“莫愁艇子曾係”都強調過這種聯係),也就是說,詞人懷望的對象實是一名女子。於是,我們明白了“待折荷花臨鑒”的聯想與暗挑。詞作中的“湖”指杭州西湖,七月十六(既望)至多隻能算是初秋,而詞人卻一味感慨粉荷日殘、西風不減,並在綠肥紅瘦、秋風漸緊的蕭條感中暗寓了年華漸老的憂傷,也就不令人奇怪了。而且,將這一心得去回味上片的“秋濃人淡”,又更可體會到這四字的窈曲與雋永。

〖HJ2.6mm〗鄭燮

瑞鶴仙〓帝王家

山河同敝屣。羨廢子傳賢,陶唐妙理。禹湯無算計。把乾坤重擔,兒孫挑起。千祀萬祀,淘多少、英雄閑氣。到如今、故紙紛紛,何恨秦頭楚尾。

休倚。幾家宦寺,幾遍藩王,幾回戚裏。東扶西倒,偏重處,成乖戾。待他年、一片宮牆瓦礫,荷葉亂翻秋水。剩野人、破舫斜陽,閑收菰米。

上片綜述“帝王家”的曆史,指出王權的繼承,曆史上存在著兩種傳統。一種是以唐堯為代表的禪讓,另一種是以禹湯為代表的延續了數千年的王權世襲。後者是引起曆史紛爭的根本原因。

前三句讚揚了唐堯禪讓的做法。首句“山河同敝屣”,語本《孟子·盡心上》:“堯視棄天下猶棄敝屣也。”“山河”,即“天下”,指國家;“敝屣”,破鞋子。以破鞋子比國家,是說夏禹無私,毫不留戀地把天下交出去。第二、三句“羨廢子傳賢,陶唐妙理”,點明“山河同敝屣”的曆史內容並予以稱頌。“陶唐”,即帝堯,堯先居於陶,後封於唐,故名。“妙理”,意謂從事理上推敲,做得極好。《史記·五帝本紀》記載,堯在位七十年時得到舜。由於有見於自己兒子丹朱無法治理好天下,便將帝位禪讓給了舜。這就是“廢子傳賢”的事實。詞人以“羨”字領起這兩句,毫不掩飾地表露他對禪讓的肯定與讚揚。

從第四句起至上片末,以批評的態度概述了從禹湯開始的王權世襲的曆史。“禹湯無算計。把乾坤重擔,兒孫挑起”,指出並批評了禹、湯這兩位家天下的始作俑者。“無算計”,無謀略,指缺乏眼光,想法錯了,做法也不對。其具體含義即是指“把乾坤重擔,兒孫挑起”,開始搞家天下。據《史記》,殷商的開國君主成湯的王位確是傳給他的兒孫的。但夏禹並沒有親自搞家天下。他將王位傳給大臣益。隻是由於諸侯擁戴禹的兒子啟,才改而由啟接天子位。將禹與湯放在一起打板子,對禹來說,頗為冤枉。接著,又對禹湯以下直至“如今”的帝王家的曆史作了評述:“千祀萬祀,淘多少、英雄閑氣。到如今、故紙紛紛,何恨秦頭楚尾。”大意說:千萬年來,有無數英雄為了爭奪天下,你爭我鬥,“淘”了無數“閑氣”,到如今,留下的曆史記錄汗牛充棟,不必為開頭是統一的秦國、結尾卻成了分裂的楚國而感到遺憾。在鄭燮看來,禹湯開了一個壞頭,王權世襲的做法,必然會引出許多你爭我奪的事。從他稱曆史上的爭鬥為“淘閑氣”,可見他對王權世襲的鮮明的否定態度。“秦頭”,指統一中國的秦代。秦的開國之君嬴政,自稱“始皇帝”,希望“二世三世至於萬世,傳之無窮”(《史記·秦本紀》),結果卻是一個僅傳二世而亡的短命王朝。“楚尾”,指秦末起兵反秦的西楚霸王項羽。項羽與劉邦都在秦末起兵,這裏隻舉項羽而不提劉邦,是因為劉邦後來取秦而代之,創建了漢朝,是另一個“頭”的開始。而楚則正好是秦國由治而亂、由統一而分崩離析的象征,故視之為這一過程的一個結尾。“何恨”是何必恨、不必恨的意思。說不必恨秦頭楚尾,這不是在為秦楚這段曆史進行辯解,而是如同說曆史上的你爭我鬥是英雄在“淘閑氣”一樣,其矛頭是直接指向王權世襲的老祖宗禹、湯的。

下片揭出“帝王家”這種家天下做法的種種弊端及其不可避免的覆亡的命運。

“休倚。幾家宦寺,幾遍藩王,幾回戚裏。東扶西倒,偏重處,成乖戾。”下片這幾句為前一層次,指明家天下的弊端主要表現在三個方麵:倚靠宦官(“宦寺”),倚靠藩王,倚靠外戚(“戚裏”)。由於是弱幹強枝,帝王家這棵大樹必然站立不穩,形成東扶西倒的局麵。被過分倚重的對象(宦官、藩王、外戚)就會同帝王鬧矛盾,唱對台戲。鄭燮告誡當世的統治者,“休倚”這些不值得信任的倚靠對象。但從“幾家”、“幾遍”、“幾回”等修飾語看來,作者雖作告誡,但同時又認為在王權世襲的情況下,帝王家一而再、再而三地倚靠這些靠不住的對象,是難以避免的。

“待他年、一片宮牆瓦礫,荷葉亂翻秋水。剩野人、破舫斜陽,閑收菰米。”這幾句為下片的後一層次,是用形象化的語言斷言帝王家終將覆亡的命運。“待他年”,也就是有朝一日,說的是帝王家的未來。詞人認為,象征王權的“宮牆”將化為“一片”“瓦礫”,池塘中殘敗的荷葉將在秋風中翻動。這後一句,當是指禦苑中荷花池的敗落景象。以上二句同元張養浩散曲《山坡羊·潼關懷古》“傷心秦漢經行處,宮闕萬間都做了土”所寫的情景相似,但張是專說曆史,鄭則在預言帝王家的前途、命運。結拍中的“剩”字,更是於言外見意,以“剩”字領起的這兩句,大意是說帝王家的子孫們都已在曆史舞台上消失,能見到的隻是坐著小破船,在斜陽下從容采收菰米的野居之人。“菰米”,也叫雕胡米,古代的“六穀”之一,可以煮飯。這“野人”,或者是務農世家,說不定還就是破落了、已改變了身份的王子王孫呢!

吳敬梓

買陂塘

〖HT5”K〗癸醜二月,自全椒移家,寄居秦淮水亭。諸君子高宴,各賦“看新漲”二截見贈。餘既依韻和之,複為詩餘二闋,以誌感焉(二首)

少年時、青溪九曲,畫船曾記遊冶。紼 維處聞簫管,多在柳堤月榭。朝複夜,費蜀錦吳綾,那惜纏頭價。臣之壯也,似落魄相如,窮居仲蔚,寂寞守蓬舍。

江南好,未免閑情沾惹。風光又近春社。茶鐺藥碓殘書卷,移趁半江潮下。無廣廈,聽快拂花梢,燕子營巢話。香銷燭炧。看丁字簾邊,團團寒玉,又向板橋掛。

石頭城、寒潮來去,壯懷何處淘洗。酒旗飄颺神鴉散,休問猘兒獅子。南北史,有幾許興亡,轉眼成虛壘。三山二水。想閱武堂前,臨春閣畔,自古占佳麗。

人間世,隻有繁華易委。關情固自難已。偶然買宅秦淮岸,殊覺勝於鄉裏。饑欲死,也不管於時,似淅矛頭米。身將隱矣。召阮籍嵇康,披襟箕踞,把酒共沉醉。

第一首詞著重追憶其早年在南京的冶遊生涯,繼而敘及遷家南京、卜居秦淮。

吳敬梓早年在南京曾有過聲色冶遊的經曆,這在舊時代的官宦士紳子弟中本是司空見慣之事。在秦淮河畔、青溪曲處留下過他青春浪漫的風流行跡,如今舉家遷居於此,自然會追懷那段歲月。詞從開頭至“那惜纏頭價”用鋪敘筆法追述了這段生活:在九曲青溪之上,他曾坐著畫船流連光景,又曾係舟於柳堤月榭,在絲竹弦管聲中賞玩遣興,沒日沒夜地沉醉於歌舞宴飲中,給妓女的賞賜每每一擲千金。“臣之壯也”以下跌入中年以後的困頓落魄,詞情為之一轉,強烈的反差中透出深沉的感喟。如前所述,由於他的豪邁疏財,不善治家,祖產為之蕩盡,此處所寫正是其生平的寫照。他形容自己像西漢的司馬相如,“家徒四壁立”(《漢書》本傳);又如東漢的張仲蔚,“常居窮素,所處蓬蒿沒人,閉門養性,不治榮名”(皇甫謐《高士傳》)。“臣之壯也”,語出《左傳·僖公三十年》“(燭之武)辭日:‘臣之壯也,猶不如人;今老矣,無能為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