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紅景天(3 / 3)

白山往前走了幾步,轉過身,邊退邊說,我當然樂意,求之不得。但我不希望你拿我開玩笑,如果是開玩笑,我可是不喜歡。我雖然沒有女朋友,也不需要同情。

沒想到他會這麼認真。

我有點兒被將住了。可我又不想就這麼把自己將死,於是找碴說,你們哨所有我住的地方嗎?是不是連女廁所都沒有啊?

白山不響,轉身大踏步往前走。

我追上去攔住他:你生氣啦?別生氣別生氣。來,我給你表演一個成都童謠:王婆婆,在賣茶。三個觀音來吃茶。後花園,三匹馬,兩個童兒打一打。王婆婆,罵一罵,隔壁子幺倌說閑話。

我用地道的成都話念給他聽,還用十指比劃給他看,果然把他逗樂了,他說,你呀,也就是個小孩兒,我沒法和你認真。

這話一下子刺激了我。我怎麼還是給人這樣的感覺?

我說我怎麼不能認真了?我當然是認真的,我願意跟你去,我真的是怕給你們添麻煩。要是你沒問題,我就沒問題。

白山一疊聲地說,不麻煩不麻煩,肯定有你地方住。你真的可以去嗎?

我想了一下,跟他去也沒什麼不可以啊,就當是去旅遊好了。再說,說心裏話,我願意和他在一起,我願意讓他高興。再再說……我的內心深處,渴望著戀愛,渴望在高原談一場戀愛,那種激情如火的,又純淨如雪的,愛情。不加萊卡。嗬嗬。

我回答說,那就說話算話。誰讓我和你一起看見了日月同輝呢?

我學著範偉的語氣說:緣分那。

白山衝過來一把抱住我,迅猛地轉了一圈兒,我的雙腳都離開了地麵,要飛起來了。

我被他搞得麵紅耳赤,幸好周圍都是陌生人。我掙脫開他,板著臉說,你幹嗎啊,我又沒說要嫁給你。

白山也臉紅了,嘿嘿笑著說,不管怎麼樣,我一想到我可以和你一起回到哨所,太開心了,兄弟們看到我帶個美女去,肯定樂死了。

我在心裏說,開心的應該是我,我願意和你在一起。也許我已經愛上了你?忽然想起在網上看到的一句話,愛情如同打噴嚏,雖然已經有預感,一旦來臨還是措手不及。

不過餘下的路,白山依然沒有牽我的手,依然大踏步地往前走,也許當兵的都這樣?隻不過他走幾步就會回頭等我,笑眯眯的。

我們又轉回到了瑪吉阿米門口,晚到了半小時。

這半個小時對我來說,已有了質的變化。

50、

瑪吉阿米酒吧就在八廓街上,門麵不是很大,所以我們上午遊逛時沒有發現它。爬上窄窄的木樓梯,進入設在二樓的酒吧,發現裏麵已經有不少客人了,難怪駱駝刺要趕來訂座位。看見我們進來,好幾個人朝我們微笑,有酒吧的招待,也有客人。在這裏,笑容和陽光一樣多。

除了我和白山,他們已經全部到了。我們自然被他們打趣調侃了一陣。紫薇問白山是不是繞著拉薩城走了一圈兒?藍姐問我是不是叩長頭過來的?

我解釋說找錯地方了,就耽誤了。

駱駝刺根本不信,詭笑地看看白山,又看看我:一個解放軍軍官還能找不到個地點?肯定是執行“臨時任務“去了吧?

白山始終嘿嘿的傻笑。也不知是不好意思狡辯,還是樂得讓他們說,還是被我剛才的承諾樂昏了頭?

我一個人招架不住了他們的質疑,趕快打岔,問紫薇今天如何。

紫薇看上去精神很不錯,興奮地說,黃伯伯下午陪我們去了布達拉宮。布達拉宮太美妙了,太值得看了,一進到裏麵,我的心就安寧了,我心裏想,就算回去以後不行了,我也不怕去另一個世界了。

趙阿姨拍了她一下,不許她說這話。

趙阿姨說,不過我們的確度過得很愉快,點了油燈,獻了哈達,還有位年邁的老僧人給紫薇摸了頂。要不是擔心紫薇身體,我們還想多呆一會兒。

紫薇說,等以後我身體好些了,我們再去,細細的看。

趙阿姨說,好。我們明年夏天再來。真太謝謝老黃了。

黃伯伯說,哪裏談得上謝?我自己也很愉快啊。說出來你們不信,我也是第一次去布達拉宮呢。每次都是路過,遠遠看一眼,這次才算走進去。感謝佛主沒計較我的失禮,這麼多年依然保佑我,眷顧我,感覺很踏實。

我們都笑了,沒想到黃伯伯還有這份兒幽默。

紫薇說,麵對布達拉宮時,我心裏有一種特別安詳幸福的感覺。但同時又覺得,自己為這個世界為親人們做的太少了。很不安。我要把剩下的時間好好安排一下,要讓自己問心無愧。

我握住紫薇的手說,奇怪,我也有這樣的感覺呀。今天在盲童學校的時候,我心裏就這樣想過。

我把盲童學校的事給紫薇講了一遍。紫薇馬上就央求駱駝刺帶她去。駱駝刺說沒問題,但你要先養好身體。

紫薇說,這一趟來的真值,我現在感覺很好,可以麵對一切了。

趙阿姨疼愛地攬過女兒,用自己的臉頰碰碰女兒的臉頰。這一幕讓我意識到,我已經很久沒有這樣親過自己的媽媽了。

駱駝刺招呼我們坐下後,自己跑去跟另一桌人在說話,看得出他經常出入此地,熟悉得好像是這酒吧裏的一個飾物。

我想坐在白山旁邊,可他還沒落坐,站在那兒跟老黃說話。我便假裝參觀,東看看西看看。整個酒吧有著濃鬱的藏族風情,桌椅都是木質的,看上去很古樸,牆壁是暗黃色,掛著各種藏族飾物,還有繪畫作品,畫作的內容大多與佛教有關,雖然我不懂,但感覺與這裏的氛圍很融洽。牆邊還擺了很多盞酥油燈,酥油的味道彌漫在空中。屋中間還擺著一個書架,上麵有一些與西藏有關的書籍,以及一摞摞的留言簿。

駱駝刺給我們訂了一個角落的位置,有兩排寬大的沙發。他先把紫薇和趙阿姨安頓好了,才喊我們一一落座。白山老在那裏客氣,讓這個先坐喊那個先坐,我沒辦法,隻好先坐下了。哪知我剛落座,他就坐在了我旁邊,他倒是不掩飾哈。

駱駝刺抱起書架上的一摞留言簿放在我們麵前,說隨便翻翻吧,挺有意思的,願意的話也可以寫幾句。

我拿起一本,就著油燈開始翻看。

裏麵是各種各樣的字體,各種各樣的遊客,有認認真真的,有龍飛鳳舞的,有寫詩的,有寫日記的,還有畫漫畫的,多數是中文,也有藏文,英文,日文,韓文等等。似乎每一個來到瑪吉阿米的人,都成了詩人或藝術家。也許是西藏挖掘了他們的藝術天分。

我忽然看到這樣一段話:

吃著冰冷的蘋果派,喝著略帶鹹味兒的酥油茶,聽著六世的情歌,望著對麵的愛人,已被雨澆冷的心有了暖意,忽明忽暗的油燈,映著她那蒼白的麵孔,專注的眼神,充滿了夢的色彩。窗外的雨還在下,路上的行人也在為了自己的理想趕路。今後的路還很長,瑪吉阿米的相聚可能是短暫的,但是她在我的心中是永恒的。

嗯,好像他們就在眼前。多情的小夥子,麵色蒼白頭發淋濕的姑娘,在油燈下四目相對……

又看到旁邊斜斜地寫著這麼一句:坐在這裏,想打個電話給自己的愛人,與他分享這份安寧,這份愉悅。

我把本子遞給藍姐,哎,你看看這個人寫的。

藍姐看了一眼,沒有說話。

我看到紫薇已經專心地在留言簿上寫什麼了。

白山也取過一個本子,打開,似乎想寫,猶豫著。

他們都在寫什麼呢?是寫給心裏的某個人,還是寫給瑪吉阿米?還是寫給這個夜晚?此刻我也有了訴說的願望,於是拿一個本子,打開新的一頁,匆匆寫下一段話:

到拉薩僅僅一天,就已經有了太多的感受,在這個離太陽最近的地方,我忽然明白了什麼是愛。即使明天就要離開,我也可以說,不虛此行,收獲滿滿。

寫完後,我又覺得不盡人意。在後麵又加了一句:拉薩我愛你。

白山搶過本子去看,我在一旁阻撓不讓他看。但哪裏阻撓得了他,他擋住我的手說,幹嗎不讓看?你就把我當成不認識的遊客好了,你寫在這裏不就是讓遊客看的嗎?

我說,那不一樣,你不是遊客。

白山還是搶去看了。看完後笑眯眯地說,寫得很好啊。他拿起筆,在“拉薩我愛你”後麵,添了個×2。

我笑了,你學得很快嘛。

可是一旁的藍姐忽然哭了。

穩重的內向的理性的藍姐,竟然哭了,而且是那種淚水滾滾而落的沒有掩飾的哭。這太讓我吃驚了。難道拉薩真的能瞬間將人改變?不過,連我這樣的野蠻女子都變得柔情,藍姐自然是柔情似水了。

怎麼了怎麼了?我攬住她的肩膀問她:不舒服?

藍姐搖頭。

楊槐惹你生氣了?

藍姐還是搖頭。哭得更傷心了,不停地哽咽著。連鼻涕都出來了,白山迅速抽出桌上的紙巾遞過來。反應很快。

紫薇靠過來,把藍姐摟在自己懷裏,拍著她的背,像個小母親一樣輕聲說:藍姐,你要難受你就哭一會兒吧。

到底怎麼了?我困惑,想來想去,問題肯定出在楊槐那裏。我再問,是不是楊槐說他不能來拉薩了?

藍姐終於點點頭,哽咽著說,他說部隊有情況,他來不了,叫我先回去,他居然叫我先回去,我都走到拉薩了,他還不見我一麵,太讓人傷心了……他幹脆說分手算了,有什麼了不起的啊?

白山很嚴肅地問我:你有沒有他那棵樹的電話?

我忍住笑說,你找人家那棵樹想幹嗎?

白山說,我給他打電話,教訓教訓他。這麼好的姑娘,這麼不遠千裏來看他,他居然這麼不當回事!別以為當個兵就可以這麼冷酷,有什麼大不了的,又沒發生戰爭,這麼沒人性。

我說行了行了,你別添亂了。

藍姐忍住哭說,他下午給我發短信,說連隊出了點兒事,他離不開。要麼叫我再等一個星期。我有點兒生氣,就說你還不如叫我回去得了,他居然說,那也好。

藍姐的眼淚又下來了。

嗨。這個楊槐,真不會哄女孩兒。我摟著藍姐戲謔地說,他應該說,別,親愛的你別走,我想見你。我想你都想斷了腸……

白山哈哈笑起來,說,這種話我們當兵的哪裏說得出口?

藍姐也忍不住笑了。

這時駱駝刺過來了,身後跟著小蘇,和服務員一起,給大家抱來了一堆青稞酒,啤酒,還有晚餐,是比較簡易的藏餐和西餐。桌子立即鋪滿了,香氣撲鼻。

看藍姐淚眼婆娑的,駱駝刺一點兒也不吃驚,笑眯眯地說:先吃飯先吃飯,吃了飯咱們慢慢抒情。

小蘇打了他一下,小聲說:你火上澆油啊?

駱駝刺說,我說的是大實話,到這兒來的人,哭哭啼啼的太多了,我見過很多了。

真的嗎?我很好奇。不過我不會懷疑。在拉薩,發生什麼事情我都不會懷疑。它就是個奇跡時常光顧的地方。我熱情地招呼小蘇過來坐,好像分別了一個下午,她已經成了我最好的朋友。

51、

後來,在瑪吉阿米的整個晚上,我們都在慫恿藍姐前往林芝去看楊槐。

其實我看出藍姐早想去了,隻是氣不過,覺得沒麵子,我們這麼一慫恿,藍姐擦幹眼淚,一副君子報仇三年不晚的樣子,順勢表態說:那好,我就去,我倒是想看看,這個偉大的小連長到底在忙什麼偉大的事業,不能請兩天假到拉薩來。

我說,就是,眼見為實。如果他說了假話,咱馬上拍屁股走人。

藍姐說,那不是開玩笑,我真的拍屁股走人。長痛不如短痛,我幹嘛非得受這個罪啊。

我趁機說,可不是,他後麵排隊的人還多呢,咱挨著喊號。

藍姐歎息說,我哪還牛得起來?自己找上門嫁給他,已經很低姿態了。本來想他到拉薩來接我,好歹能挽回點兒臉麵,這下好,不但自己進藏,還要自己走到他那個山旮旯去,真是一點兒麵子都沒有了。

紫薇說,能相愛多幸福啊,要麵子幹嗎。

老黃說,還記得我在車上跟你們說的事嗎,我要去日喀則看一對已經犧牲的戀人。他們到死都沒能在一起。所以,能擁有愛的時候一定要珍惜。不要失去了才後悔。

白山說,藍姐,我完全能理解你那棵樹,在部隊有的時候真的是身不由己。這樣,我代表他,代表我們全體邊防軍人感謝你,向你致敬!白山說完,還真的站起來給藍姐敬了個禮。

我說,你們別這麼煽情好不好?本小姐最受不了這個。

駱駝刺說,這本來就是個不用商量的事啊,當然應該去了。不是說你們女人在愛情中智商為零嗎,怎麼還有那麼多顧慮?

小蘇又打了他一下,說,你以為每個女人都跟我那麼傻?

駱駝刺接著說,我告訴你,你去了決不會後悔的,哪怕沒見到你那棵樹,你也會見到許多世界上最美麗的樹。林芝那邊風景不是一般的好,漂亮得一塌糊塗,是西藏江南。

藍姐眼睛亮了起來,真的嗎?

駱駝刺說,我會騙你嗎?我去過無數次了。

小蘇也說,是,特別特別漂亮。這個季節,山都是彩色的,一層紅一層黃一層綠一層白,我上次去了都不想回來,而且那個地方比拉薩氧氣多,濕潤,好多在拉薩不適應的人,到那兒就好了。

我說,你就去林芝看風景吧,順便看看風景裏的人。

駱駝刺舉起酒杯:來,為了林芝,幹杯!

藍姐終於以微笑確定了自己的行程。

她之後,每個人都說了自己的安排。

紫薇和趙阿姨,準備在拉薩再玩兒兩天,然後飛回昆明;小蘇主動說她會陪她們的;黃伯伯要去日喀則,他在日喀則工作了二十多年,去那裏看老戰友,還要去烈士陵園掃墓。白山說他也要先到日喀則,然後再返回哨所。雖然提前一周從家裏出發,一路上已經耗去三四天了。也不敢再耽誤。駱駝刺說,正好,我要去定日采訪。也先到日喀則,你們可以搭我的車。

他忽然轉向我,你呢?你準備怎麼辦?

我裝糊塗,你是說我嗎?

駱駝刺說,還有誰?就剩你沒說了。

藍姐說,要不你跟我一起走?

我說,我跟你走幹嗎啊,當燈泡啊?

白山說,你豈止是燈泡,簡直就是浴霸。

哈哈,大家都笑了,也許他們都覺得白山越來越幽默了,但隻有我知道,白山是在表達他激動的心情。

我故作淡定地說,就是,我要當燈泡也不能跑西藏來當,西藏那麼大太陽,是不是?

藍姐說,看看,好心不得好報。那你打算怎麼著?做高原獨行俠?

我正不知怎麼說,怎麼說才能不讓大家意外,白山忽然一把攬住我的肩膀說,她跟我走。

所有人的眼睛都瞪圓了,意思是,真的嗎?不是開玩笑吧?

我臉通紅,支吾著說,是,我想去他們哨所……看看……看看那些……狗狗。

駱駝刺哈哈大笑起來,衝著白山說,兄弟,你可得好好感謝一下你們哨所的狗狗啊。

藍姐看著我的眼睛說,你確定?

我點頭。

藍姐說,那好,我支持。

紫薇笑眯眯地說,英明決定。

白山說,我跟你們說啊,日喀則的風景一點兒也不亞於林芝。它是西藏第二大城市,後藏中心,有紮什倫布寺,年楚河,還有紅樹林啊。我可以帶她在那邊旅遊啊。

紫薇問:什麼紅樹林?

白山說,就是很大一片紅柳樹林。是左旋柳,左旋柳你知道嗎,很奇特的,樹幹一律朝左邊扭,扭成一縷一縷的。

扭成一縷一縷的?我真想象不出來。

老黃說,嗨,就像你洗完被單擰幹的樣子。

我說,現在誰還擰被單那,都是甩幹的。

白山想了一下說,哦,就像油條那樣,想明白沒?

哇塞?這麼奇特啊?像油條那樣扭著的樹幹?我興奮起來。

白山說,當然。我見過左旋柳,沒去過紅樹林。

老黃說,左旋柳我見多了。不但見過,還種過呢。當年在日喀則的時候,我們種了好多柳樹和楊槐,現在它們肯定都長成參天大樹了。真的好懷念那些樹啊。

駱駝刺說,看來咱們要一路同行了。等到了日喀則,時間充裕的話,你還可以去跟我看珠穆朗瑪峰。

白山說,從拉薩到日喀則的路上,你還可以看到羊卓雍湖,你還可以看到江孜保衛戰的英雄城堡。

哇,獨子笛奏!

我越加興奮了,端起一杯青稞酒站起來說:幹杯,誰跟我幹杯?為日喀則,為珠穆朗瑪峰!為西藏的一切!

所有的人都舉起了酒杯,將杯裏的青稞酒一飲而盡。

藍姐無比羨慕地說,你們一起好熱鬧啊。

你下次你下次。我拍拍藍姐安慰道:這回你的首要任務是看人,我的首要任務是看風景。我們都完成好自己的任務,然後互相彙報。

藍姐壞笑道:我就怕你把人也看成了風景。

我有那麼眼拙嗎?不可能的。

但心裏想的是,但願我能成為風景中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