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紅景天
60、
當我坐在去往日喀則的車上,看到白山笑嗬嗬地跟駱駝刺說話時,怎麼有一種不真實的夢感?夢感這詞是我臨時發明的,意思是,恍若夢中,做夢的感覺——與白山相遇原本是我此次西藏之行的插曲,現在卻被我演奏成了主旋律。
我忐忑不安,坐在我身邊的黃伯伯卻絲毫沒有察覺,長時間地很興奮地望著窗外,並不時地指點給我他曾經戰鬥過的地方。他的神情就像那種葉落歸根的老華僑。
我用一隻耳朵聽他講,用另一隻耳朵注意著白山和駱駝刺。上車時,白山搶先坐到了副駕駛的位置。他說那是警衛員的位置。我知道他是不好意思。我也不想馬上跟他膩膩歪歪。
駱駝刺在說他的經曆,白山在說他的經曆。他們都不是第一次走這條路了,他們都有經曆可說,關於這條路的,關於高原的。隻有我,是第一次。不過我的第一次也很棒,竟然跟三個路上認識的陌生男人一路同行,去遠方。
我很希望白山再問我一次:你是真的要跟我去哨所嗎?就好像我在電腦上刪除程序時,電腦總會再問我一次,你是真的要刪除某某文件嗎?給我一個後悔的機會。
但白山卻完全沒有這個意思,他的程序中沒有反悔的機會。哥哥他大膽地往前走了,大膽地進入下一個程序了。
我隻好順從,誰讓我自己下載了他呢。
離開拉薩一個多小時後,景色漸漸清冷,樹木越來越少,村落和藏民房也拉開了距離。
很快,公路伸進山裏,一邊是雅魯藏布江,一邊是山。很多路段非常窄,看上去有點兒嚇人。我估計從天上看下來,我們的車就像爬在山腰上的壁虎,不努力吸住山體,就會掉下江去。對麵來車時,須慢速小心地錯過。
黃伯伯卻不斷地說,哦,這麼平的路,太好了,我們當初走的都是搓板路。
我不想表現出害怕,就虛心請教黃伯伯,什麼叫搓板路?
黃伯伯說,就是路麵像搓衣板那樣。
我又問,搓衣板是什麼樣?
黃伯伯驚訝地看著我,很快恍然大悟:哦,你生下來就用洗衣機了,沒見過搓衣板。搓衣板嘛。就是在木板上刻出一道道的棱,洗衣服時把衣服放在上麵搓,增加摩擦,就可以比較幹淨。
駱駝刺哈哈大笑,說第一次聽人解釋什麼叫搓衣板。
我似明白非明白地點頭,就是說,以前的路不怎麼平坦嘍?
黃伯伯說,豈止是不平坦。七十年代初,我和兩個同誌去米林方向的裏龍溝下部隊蹲點。坐一輛從印軍那裏繳獲的英國車,名字叫蘭德羅爾,估計現在已經不生產了。
駱駝刺說,我都沒聽說過。
黃伯伯又開始“說古”了,對我來說,我出生以前發生的事,都和古時候的事沒啥區別。而對黃伯伯來說,那都是還沒進入曆史的昨天的事。
白山來興趣了,英國車啊,留到現在肯定值錢了。
黃伯伯說,我們坐的時候,那車已經破舊到報廢的地步了,但還在路上跑,沒辦法,車太少。我跟你們說那車是怎麼個破爛法,沒有手刹,隻有腳刹,腳刹還得踩八次才起作用。
哈哈哈。我們全樂了。
黃伯伯說,我一點兒沒誇張。刮雨器也是壞的,在鐵絲上係了根手絹兒代替。就這樣的車,我們照樣敢坐,還敢下邊防。
當時那路,更是爛得不成樣,坑坑窪窪的,七上八下的。那一天偏偏又遇到了壞天氣,雨雪交加。現在想來,我們那不叫在路上跑,差不多是在地獄裏跑了。走到一段很險的山路時,車子突然打滑,滑向懸崖一邊了,等駕駛員踩了八腳終於刹住車後,車子已滑到邊緣,斜在那裏,差一厘米就掉下去了。我恰好坐在低斜的這邊。
黃伯伯指著駱駝刺說,那個時候我瘦,我要跟他一樣,車就下去了。黃伯伯說,我叫那兩位同誌不要動,我自己小心地從車的一側下去,貼著車子繞到路上,找了幾塊石頭墊在輪子下,然後再讓他倆下來,我們三個人一起使勁兒推,才把車正過來。繼續往前開。
好險那。我說。
黃伯伯說,險的還沒來呢。我們剛開了5分鍾,就遇到一條河,河上有橋。可是剛上橋,就發現橋是斷的,等駕駛員8腳刹車踩完,車已衝到斷裂的地方了,車頭懸空,差點兒一頭栽下去。我們又小心的倒車,回到岸上,沿著河繞道走。剛起步,車屁股一歪,又差點兒開進河裏去,嗬嗬,半小時之內,就遇險三次……
太驚險了!白山說。
黃伯伯說,我們就是坐著這樣的車,跑了整個邊防呢,還安全回到了拉薩。那個時候,人和車,都經折騰。
駱駝刺說,現在好多了。不過有的路段還是顛,遇到一塊大石頭頭,車子就一跳八丈高,像你這樣的窈窕淑女,直接就彈上車頂了,沒有窗戶的話就彈出去了。
我說,你誇張哦。
駱駝刺說,我絕對沒有誇張,不信你問白山。
白山說,是,他沒有誇張,我們進來時坐的卡車,下連隊的時候有一段搓板路,把我們班一個小個子戰士顛起來又頓下去,腰給扭傷了。後來我和另一個個子大點兒的就按住他。
駱駝刺說,有一次我搭了輛卡車,車上還有幾個藏族老鄉,有個老鄉正在喝啤酒,砰的一顛,把瓶蓋兒給卡在嗓子裏了。我們嚇壞了,叫司機趕緊往醫院開,開到半路,嘭的又一顛,瓶蓋出來了。
哈哈哈。一車人都樂壞了,連黃伯伯也大笑。
笑完後黃伯伯又說,那種路,不光是顛,還塵土飛揚呢,前麵如果有車,得盡量拉開距離,不然相差10米都看不見的。我們那個時候坐的都是舊吉普,密封不嚴,開起來哐啷哐啷響,要不了多久,車廂裏就全是灰了。鼻子裏嘴裏都是,到了駐地可以洗出一盆子泥漿。
真無法想象。真有意思。
白山回頭朝我笑笑說,你這次跟我去哨所,就可以見識搓板路了。
我沒有回應。心裏想,我要見識的豈止是搓板路?我要見識的是完全陌生的一切。
車在爬高,我能感覺到,車速慢了下來。好像車也缺氧了。
我問,在翻山嗎?
駱駝刺說,是。雪古拉山。翻過去離日喀則就近了。
哦,雪古拉山。真好聽。忽然想起藍姐說,她今天翻越的那座山叫米拉山,不知這兩座山哪座更高?我習慣性地想上網查,卻但發現手機信號不穩定。
白山就像是我肚裏的蛔蟲,頭也不回地說,不用查,雪古拉山的海拔是5334米。
我馬上問,米拉山呢?
白山說,米拉山是5020米,比這個低一點兒。
我很高興,哈哈,我翻的山比藍姐高呢。
駱駝刺和白山都笑起來。我說你們笑什麼啊,是不是覺得5千多米的山算不了什麼?
白山說,那倒也不是,我也沒上過6、7米的山,但是我在5千多米的山上住過,所以路過一下覺得很平常。
駱駝刺說,我倒是上過6千米的山,但也是路過。在西藏,路過5千米以上的山很平常,要知道,在西藏,8千米以上的雪山都有14座呢。
太牛了!真不愧是世界屋脊啊。
不管怎麼說,對我來說,是生平第一次站到海拔那麼高的地方。是創我人生記錄的。我必須好好品味一下。雖然坐火車進來時,也路過了海拔5千多米的唐古拉山,但沒有停留,我的腳沒有踩在山頂上。這次一定要踩一踩。
到山頂了,看到了經幡和瑪尼堆,駱駝刺停車。
山頂有些冷,太陽時隱時現。我下車,感覺頭有一點兒暈,腳下有些軟。但很興奮。我拿出相機左拍右拍上拍下拍,然後還分別和黃伯伯駱駝刺白山三人合了影。稀有的人生經曆,必須詳盡地記錄在案。
跟白山合影時,駱駝刺從鏡頭後麵喊:你們倆靠緊點兒。
我就朝白山靠了靠。
駱駝刺還是不滿,喊:再靠緊點兒。
白山就把他的胳膊伸出來攬住我的胳膊,問,可以嗎?
我沒有說話。這還用問嗎?
駱駝刺連忙喊了聲OK,就OK了。
很快樂。我真切地感覺到了自己的快樂。
我走到路邊,向遠處看,讓風盡情地撫摸我的臉頰,這是海拔5千米的風,是幹淨純粹的風,就如同我身邊的三個男人。
我看見幾朵藍紫色的小花,從薄薄的雪裏探出頭來,花瓣兒薄如蟬翼,在風中瑟瑟發抖,或者說,瑟瑟綻放。我叫過白山,問他認不認識這花?白山說不認識,他們哨所好像也有。
看上去這花應該屬於蕨類,那麼高的山,那麼冷的山,那麼幹涸的山,它們依然能存活,並且開花。
我蹲下來,用微距拍下這些小花朵,上車後拿給駱駝刺看。沒想到他咧嘴一笑說,這就是我嘛。
你?別逗了。我笑。
真的,這個花的名字就叫駱駝刺。他很認真。
不會吧?我感覺他在開玩笑,但看上去他很認真。
他說,你別看它很嬌弱的樣子,其實它很堅強。耐寒,耐旱,在石頭縫裏,沙礫裏也能成活,跟駱駝一樣。這麼得名的。
原來如此。原來這就是駱駝刺。
我心裏還是暗暗地笑,這麼個黑大漢兒竟然用花朵取名字。也許內心也有很柔軟的一麵呢。
下山很順利。下山後,藏民房逐漸增多,氣溫漸漸升高,綠色的樹木也開始出現了。而且,我的頭馬上就不暈了。海拔這東西真神奇。
我說,哎,你們說的羊卓雍湖呢?江孜城堡呢?
駱駝刺說,抱歉,我走的這條路不路過那兩個地方。
我說,那為什麼不走那條路啊。
駱駝刺說,這條路近得多,是新路。那條路最近在維修。
遺憾。白山說,你以後肯定還要來啊,留點兒遺憾下次彌補。
路麵豁然開闊,山仿佛退到了遠處,一大片沙礫地呈現在我們麵前。白山告訴我,退到遠處的,是岡底斯山脈。
哦,這就是著名的岡底斯山脈?褐色,鐵灰色,白色,就是沒有一點綠。這應該是戈壁吧?綿延起伏著,仿佛沒有盡頭。偶有羊群和牛群,低頭啃著不見綠色的草皮。
我默默地看著,忽然想起拍照。駱駝刺說,這有什麼好拍的,光線不對,拍出來的山很呆板。我說,我又不是為了拍攝影作品,我隻是為了記錄,我見到了岡底斯山脈。白山說,那我給你拍吧。
我把相機遞給他,打開窗戶,駱駝刺稍稍減慢了些速度。但風依然很猛烈地吹在我的臉頰上,有點兒疼,我的頭發飛揚起來,又覆蓋下來,我用兩隻手也擋不住。白山哢哢地按下快門。拍完一看,太有意思了,我的頭一團黑,窗外的山脈卻很亮很清晰。
我們正樂著,黃伯伯忽然喊停車。
我們都以為他要方便,沒想到他下去後叫我也下去。我跟著下去了,沒發現什麼特別的地方,隻是路基下,難得一見地站立著一排楊槐,樹幹像我胳膊那麼粗,顯然是近兩年剛種的,但葉子在陽光下綠油油的,很養眼。在漫漫的沙礫地上,如仙女一般。
我給仙女們拍了好幾張美人照。
黃伯伯安靜地站了一會兒,忽然說,這個地方就叫大竹卡。
大竹卡?我迅速搜索記憶,沒聽說過這個名字啊。為什麼黃伯伯的語氣像是我們都應該知道似的。
黃伯伯說,我的一位戰友在這裏翻車遇難了。
噢,我們默默看著他,等他說下去
黃伯伯說,還記得那天在火車上我跟你們講的故事嗎?
我說,是不是你發高燒打仗那個?
黃伯伯點頭道,那年我們進藏,在招收的一百個學員裏,有一個女同學。她跟著我們一起進藏,學外語。
哦,為什麼隻有她一個女的?
黃伯伯答非所問地說,這個女同學,就犧牲在這裏。
她的頭,撞在了車前擋風玻璃的窗欞上。
她當時急著趕路,翻山越嶺的,是為了趕去看她的愛人。
當時她的愛人負了重傷,在亞東邊境。
黃伯伯一句一句地說。好像說一句,才能想起下一句。他的臉頰在曠野的風中顯得更加年邁,花白的頭發被風來豎起,像那種比較硬的茅草。他取出一支煙,卻怎麼也點不燃打火機。白山幫他擋風,還是沒點燃。他擺擺手,轉身上了車。
我們跟著一起上車。我注意到駱駝刺上車前,在地下撿起一粒石頭。他以前說過,每到一個他覺得需要記住的地方,他就會撿一粒石頭帶回去。他的宿舍裏已經有了一大碗,他用拉薩河的河水浸泡著它們,陪伴著他。
上車後,老黃點燃了煙。這一路上,他都克製著沒有在車上抽煙。此刻他好像忘了他身在何處,他已經走進往事中了。
我們誰也沒有打攪他。
駱駝刺發動了車。我們繼續走。
車開出好一會兒。老黃才開口,給我們講那個發生在大竹卡的故事。講那場四十年前的生死愛情。
原來,就是在列車上他沒有講的那個生死不離的愛情故事。
61、
那是1962年,我20歲,在解放軍西安炮校讀書。我們學校有個女同學,叫馬景然,也是20歲,她是跟她戀人一起參軍的。她的戀人叫任致遜,他們兩家的父母是好朋友,都是抗戰幹部,關係很好,所謂的世交吧。所以他們倆從小就認識,是你們說的那種青梅竹馬。
我原來並不認識她,學校裏女生很少,也沒來往。進校第二年,西藏部隊來我們學校招收外語幹部,要挑選100名男學員進藏學外語。那個時候,越是艱苦的地方大家越是爭著去,都搶著報名。我也報名了,很幸運被選上了,任致遜也被選上了。馬景然知道後,也堅決要求一起去。學校領導考慮到他們的特殊情況,就特批了她的申請。這樣一來,馬景然就成了我們那支進藏隊伍裏唯一的女兵。我這才認識了她。
我們100名學員從西安出發,坐火車到蘭州。在蘭州,我們跟從北京選來的另外100名高中生彙合,這下馬景然就成了我們200個學員裏唯一的女兵了。然後我們又從蘭州出發,坐汽車到格爾木,再從格爾木進拉薩。一路上火車換汽車,汽車換步行,風餐露宿,日夜兼程。那個時候條件非常艱苦,兵站都沒有房子,露宿是常事,吃的也很差,還有高原反應,還有寒冷,還有數不清的困難。我們這些男兵都覺得很辛苦,可以想見馬景然的艱難了。
可她一直跟我們這些男學員一起住帳篷,吃幹糧,櫛風沐雪。每天晚上她都睡在我們的大帳篷的角落裏。也不知道她是怎麼解決那些生理上的困難的,也不知道她是怎麼適應的,我們誰也沒聽見她說過一句難過的話,傷心的話,或者一聲歎息。偶爾看到她,她總是微微一笑,很平靜的樣子。
我們到達拉薩後,正趕上中印邊境自衛還擊作戰打響,學習的事自然推後了,全體學員都投入到工作中。馬景然也和他男友一起,分配到了俘虜營,做俘虜的教育管理工作。
仗打完後,我們這些學員,才前往建在西藏紮木的西藏軍區步兵學校,在那裏讀書學習。紮木在藏東南,海拔相對較低,樹木蔥鬱,氧氣也不缺。很適宜讀書。學校開設了英語,印地語,尼泊爾語等專業。教員都是從各個大學和外交部請來的老師專家。馬景然還是我們學校裏僅有的女學員。
當時我們一個區隊一個大房子,房子裏兩排大通鋪。男生一個挨一個的睡。在大房子門口有兩個小儲藏室,一邊住區隊長,一邊就住馬景然。
整個學校除了她,就還有兩個教員的家屬是女人了。連個女教員都沒有。我不知道馬景然是不是很寂寞,很孤獨?因為她雖然和任致遜在一個學校,畢竟,是集體生活,他們不可能卿卿我我,花前月下。連單獨在一起的機會都很少。
馬景然很內向,話不多。她和任致遜都學習印地語,成績優秀。他們在紮木度過了三年時光。盡管有種種的不便和困難,但對馬景然來說,那三年是她最安寧最幸福的三年:守在愛人的身邊,潛心讀書。
1967年我們畢業了,馬景然和任致遜因為成績優秀,都留校當了教員。我相信這其中也有領導的一片心意,想讓他們在一起。於是他們倆商量著,打算結婚。從61年進藏,他們已經等了6年了,實在該結婚了。
可是就在這個時候,1967年10月,西藏邊境局勢再次緊張,亞東方向發生了炮戰,我們都投入了戰鬥。他們將婚期再次推後,前往部隊參戰。任致遜直接去了亞東前線指揮所,馬景然在軍區聯絡部工作。分手的時候他們重新約定,等這次戰事結束後,就結婚。
可是,生活中有太多的“可是”,讓我沒法逃開——
任致遜到亞東沒多久就不幸犧牲了:那天他正在指揮部工作,一發炮彈擊中了指揮部,剛好落在他旁邊,他被擊中腰部,當場犧牲。與他一起工作的另外兩名同學,一名犧牲,還有一名重傷。
上級把這個噩耗告訴馬景然的時候,怎麼也不忍心說任致遜已經犧牲了,隻說他負了重傷,正在搶救。讓她前往亞東。
馬景然一聽如雷轟頂,幾乎暈倒。6年了,他們已經等了6年了。無論如何艱苦,無論如何困難,他們都一直在一起。這回僅僅分開幾天,他就出了意外!他們約好了戰後就要結婚的啊。她簡直傻眼了!
其實我不知道馬景然當時想了些什麼,我隻是後來聽戰友們說,馬景然從得到消息後,就淚流不止,哽咽著什麼話也說不出來。部隊馬上派了輛車,讓一位幹事陪她去亞東。車是一輛老式的蘇聯嘎斯車,那個時候哪有什麼像樣的車啊。一個幹事陪著她,急急忙忙地離開拉薩,走的是那條我很熟悉的路,從拉薩出發,過羊八井,再翻越雪古拉山,然後下山,然後到了這個叫大竹卡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