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金龍在關東的原野上,是一條龍的紅仙家。她捉的弟子很多,所以到處都傳播著她的名字,她這大仙最難請,而且是最惡刁,但是法術也是最靈驗的,所以也是人家更願意請的。

捉九姑娘作弟子是三個春天以前的事,那時九姑娘還沒有嫁給張豆腐房,先是仙姑下來,家人都不信,就是九姑娘害了女兒癆,坐在房裏想心事,弄出了魔道。街上的閑人都還咧豁著嘴唇嘻嘻哈哈的說:

“沒有黃花女便出馬的,她還沒被人當馬騎過。”

九姑娘的母親便到處燒香許願,覺得自己的臉上失去了光彩。

可是九姑娘後來鬧得更凶虐了。親戚朋友都說要是做母親的想固住女兒的性命,隻有許她出馬。

母親說:“不是我自家骨肉自家疼,我沒有護短了誰的,我的孩子不會這樣作賤的。”

可是商量了老親少故的,也有人說:“要是真的仙家附了身,也沒有黃花女兒就出馬的,好說不好聽。”

母親心裏轉騰著急,想不出來好主意。

老年人又喳喳的講,說是仙家愛潔,附了姑娘身子也是有的。趁著人的氣血虛,吹滅了頭上三尺火,入了竅,也是星星月令趕的,“要是等到神來了,找個小夥子,脫了褲子,給她亂出溜一炮,沒有不嚇跑的。”

母親唾了那些人一臉,罵他們沒有一個是懂人事的,回到家裏悶悶的思索。

由於再沒有更好的辦法,到後來母親就找了年青力壯的張豆腐房來實行了一下,是在她女兒下來神的時光。秘密舉行了的。可是九姑娘的仙家還是沒有離身,所以後來就隻好公開嫁了他。

如今丈夫開豆腐房,九姑娘跳大神,小日子進項不算大,可是村西頭也算得騰騰赫赫的了,村上年青人開玩笑,都說他娶來了狐仙在家裏。

九姑娘正式攀杆子(跳大神)才一年,人樣兒長得又標致,病又治得好。所以大家都說她的那鋪子神,裏裏外外一水兒清,真算是幹淨利落。所以都給她起個綽號叫“花大神”。可是每次治病,沒有一個不是治好了的,所以當地人都對她保留著一種內心的尊敬。

……

仙姑現在舞得更凶狂了,桌上兩條紅燭燒起半寸長火苗,照上她細致的臉和苗條的腰。病人在床上把眼睛睜得貪婪的野狂的發亮。

病人臉上發紅,而且哮喘。

六姑姑總以為自己大兒子害虛癆,所以找花大神給來跳。說是肺屬金,水生金。九姑娘是水命人。

六姑姑有兩個兒子,大兒子叫成文,二兒子叫鐵嶺。大的躺在炕上,就要死了,二的在東山裏挖棒棰,被浪人搜山時搶了,轉回家來,正趕上給大哥跳神。一把火從他頭頂上直燒到腳底,所以他納頭便困倒在東屋炕梢頭上。大哥因為身子骨膀虛,力氣薄,不能供養六姑姑,所以六姑姑還和一個糟老頭子打夥,生活在一起。給大哥治病的錢,還都是六姑姑梳頭匣子裏的體己錢。

鐵嶺憤恨的在炕上躺著,並不參加這個巫祝的儀式。火烙的思想,在他頭頂燙滾。家人這樣烏七八糟的鬼混,都使他澈底的感覺到自己放棄了林野生活的失算。他終於為了求生的打擊而不能堅持那慓悍的野性,回轉家門來。他以為家是溫暖的,“媽媽”,“哥哥”這些個稱呼,都是好聽的,而且會給他樹木,山穀,風雪,所不能給予他的一切。在風霜裏他漂泊了二十多年了,掙紮的無助的求生,說是把他鍛煉得堅強,到不如說是把他變得更軟弱了。他常常存留著對於山林以外的幻想,而且對著所謂家這種東西存留著一種夢幻的渴慕,想回家裏,即便是破家也是好的,所以他便回家來了。

家是更大的憎恨和仇恨的癰瘤,這是無可回護的,這是他這幾天的堅信。隨伴外麵的鼓聲,他起伏著自己的思路。他計劃著出亡了,他剛剛回到家裏來,隻不過才三天工夫。

外邊的鼓聲更凶狂了,直接像一條慣於戲弄人的五彩的旋風在他頭頂上扭扯。

村中人完全抹煞這個固執的新客的反對,他們來看熱鬧的人特別多。黑壓壓的擠了一屋子,而且院子裏也都是人。

村裏人都是喜歡看九姑娘跳大神的,他們覺得到成天到晚讓那伶俐的縹致的妙人兒來跳舞,也不是使人完全討厭的事。

小孩子們在飯碗裏胡亂的吞食了一些東西之後,便匆遽的跑到六姑姑家裏來等候著,等候著九姑娘跳舞。

二大神是從花臉窩棚專人邀請來的李香頭。也是遠近馳名的,有她來幫襯,九姑娘的舞藝就更好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