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兩個仙家第一流的忠仆,是針尖對著麥芒。說話是一口摣拉音,對答得又貼切又流利,村上遠近人家大小孩子都愛聽,到這裏來看跳神好像看一出大戲一樣。

在荒蕪遼廓的農村裏,地方性的宗教,是有著極濃厚的遊戲性和蠱惑性的。這種魅惑跌落在他們精神的壓抑的角落裏和肉體的拘謹的官能上,使他們得到了某種錯綜的滿足,而病患的痼疾,也常常挨摸了這種變態的神秘的潛意識的官能的解放,接引了新的泉源,而好轉起來。

開初,大神並不很迅速的使老仙家降壇,她很矜持。因為據說這位仙家的架子相當大呢。

九姑娘紮好了繡花五色裙,擺好了架式。頭頂上令人欲吐的煮紅的豬肝色的紅球,在顫顫巍巍的跌動著。嘴唇上一杆烏木煙杆,發狂的吸食,她跌落在一隻杌凳上。

二大神左手拿著一隻豬膀胱作的太平鼓,上邊有個半月形的弓圈,擊了三十幾個大銅錢,在手中搖動起來,刷拉拉的響。她右手拿著一條小小的顫動的鞭,在歌唱的尾音裏,向鼓邊擊打。

唱著一種邪魔的歌曲,聲音在春天的大氣裏透出一種淫靡而悲慘的韻律:

“左手拿著文王鼓,右手拿著點神鞭,文王鼓串靈錢,打三打,點三點,驚動了胡黃的人馬下高山……弟子我大喊一聲聽八百,小喊一聲驚動胡黃二仙……主啊!未下山你就帶著三宗寶啊!捆仙索,套仙繩,勒緊絲坐下玉龍……捆仙索,套仙繩,一齊都望弟子身上扔……雙三扣,單三扣,那扣不緊用足蹬,頭前來了頭發迷,眼前來了眼發熱,身上來了身發冷,身後來了身發汗嗬!掃滅弟子頭上三把火,借口傳音治他的災厄呀……”

仙家還是不下來,於是二大神又用一種更高的聲音咀著:

“你劄拉子道行小,法力薄,不能言講,不能說,不會奉承不會調言扯巧舌……我的老仙家,體諒我拙嘴笨腮心地善良,體諒我侍候仙家有過功德呀!”

二大神把鼓和錢銼啦啦的引向大神的兩耳邊,然後在她身旁左右的跳起,再把鼓和錢引向她的耳邊……作出一種引誘的調弄的姿態。

直到九姑娘突的打了一個冷戰,看熱鬧的才哄叫了一聲等出一些個兒喜信來了……接著九姑娘又打了一個冷戰……

二大神不肯放鬆這個好機會——

“仙家下來第一遭,弟子榮耀頂上飄,房屋小,柱腳多,大神下來擔待著,鬆木廊牙沉香木框,大神下來兩邊瞧。”

大神開口了,像要殺人似的跳著鬧著。

“高糧地,開白花,影影綽綽來到了紅羅!”

二大神完全跌落在歡喜和恐懼的兩個翻轉的漩渦裏,他慌怵而且警戒,感到吃力而且笨拙。

“老仙家,不要慌,不要忙,穩穩當當坐在華堂,影壁牆上畫天鵝,急手紮紮使不得,左膀起,右膀招,兩腳一蹬站起來。老仙家——抬頭看,用目觀,眼前搭下臥鋪壇,前走幾步龍擺尾,後走幾步虎登山,兜轉旋風坐在寶壇。”

“我前照後照左右照……我照照誰家供主點起了香火。”

“高糧開花節節高,侍候仙家第一遭,仙家的規格摸不著。”

“海馬,我的幫兵嗬……下馬的有規矩多,別的規格我全不說,拉拉氣(即燒酒)三杯我得用著。”

於是,二大神孝敬的送上酒去。

“幫兵,我的恩德,我向著什麼支角,什麼陽科,什麼人家戶下鋪的紅羅,清清白白對我說。”

二大神在地上踩好了方向,然後兜回身,把手拱著。

“老仙家,乾方支角,坎地陽科,六姑姑戶下鋪紅羅,天災有,病業多,一不為君二不為臣,隻為他兒子成文一個人。月兒彎,星兒斜,天災病業找到了他,萬般有,無奈何,請你的弟子來到了芳閣,你的弟子肉眼凡胎看不透,他這才捉鼓擂鞭來請神佛。老仙家,陰陽找哎,八卦,或者你土台山上來把脈摸,使他莊戶人家趕走了災厄,玉堂仙家四海把名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