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者念著白衣觀音大士靈感神咒:“南無大慈大悲救苦救難廣大靈感白衣觀世音菩薩,南無大慈大悲救苦救難廣大靈感白衣觀世音菩薩,南無大慈大悲救苦救難廣大靈感白衣觀世音菩薩。南無佛,南無法,南無僧,南無救苦救難觀世音菩薩。怛隻哆,唵,伽囉伐哆,伽囉伐哆,咖阿伐哆,囉咖伐哆,囉咖伐哆,婆婆訶。天羅神,地羅神,人離難,難離身,一切災殃化為塵。”……但會這個的隻有幾個有修煉的年老婆婆。廟門口的兩邊列著噪噪雜雜的兩行人,他們買東西的時候,簡直和吵架一樣,完全像是在趕集,並沒有大的城鎮那種幽閑,那樣把幾個小錢不看在眼裏的樣子。所以在賣油炸餅的油鍋旁邊,一個老頭為著一個稍微比起別的油炸餅子小了一點的,也爭吵了半天,說:“去年的怎樣了,去年的油炸餅子這樣子大,今年這是什麼年頭。”這老頭的孫兒差不多已經在油炸餅上咬了一口,老頭命令著讓他放下,說:“挑一個大些的呀!傻孩子,掉換哪。”於是老頭子打了他的孫兒,就打在頭上。老頭賭著氣把花了錢的餅子從孫兒的手裏搶著丟在油鍋裏。那油鍋一邊冒著滋滋的小泡,孫兒子一邊哭著一邊走,老頭走上了廟台仍在罵著,也忘了忌口。廟門兩邊排著紅的綠的非常好看的攤子,做糯米人的,把已經做好的插懸起來,紅衣裳的,綠褲子的。還隨意捏了些黃瓜茄子之類,但都捏得很像,綠的綠,紫的紫,也有葫蘆,還有猴子,總之是滴溜嘟嚕的一大串。別的小生意也是一樣熱鬧,賣東西的人喊著。買東西的人講價錢。女人買了一個彎背的上麵刻著竹節的小木梳。買了一個走了,又轉身來買第二個。站在大堆的花帶子前邊,也有女人在那裏爭吵著尺寸,女人說:“多寬出一點來吧,我家孩子多,用處多,一年買得夠一年用的。去年廟會我買了三丈,人家是寬出二尺多呢!多寬出一點……外婆,你看是不是夠了?鎖子的褲腰帶,鈴兒的褲腰帶,小扁頭的褲腰帶……”那女人一回身問著一個老太婆,幾乎把全家的名字都念了一遍。她們這兒沒有戰爭。還沒有等她念完,那賣花帶子的就用小剪刀把帶子剪下來了。她又在別的一些顏色裏翻了一會才走去。大概她是挨著排,一處攤子沒有落下的每個都觀摩過了才進廟。賣碗的在她身邊一舉:“買個大紅花碗!”

她走過去了,她生活在她祖先留給她的那塊小地皮上,一天沒有離過,雖然她也聽說戰爭也許會來到她家的門口,但她以為那都是謠傳。這裏也過著一兩架飛機,從頭頂上,從房頂上,從很高很高的地方飛過了兩次。傷兵,他們這村子還沒見過,逃難的也從沒有逃到他們這村子來的。宣傳抗戰的學生們到來過幾次,宣傳隊過兩天也就走了,在滿街的牆上寫了些方方的大字。這些白的鑲著紅邊的大字,他們都不知那字的意思,卻把它當做壁畫來看。

他們從不計算有什麼陌生人會到來。一切和往年一樣,討錢的乞丐,跪在廟門前行人必得經過的地方,閉著眼睛,嘴裏邊念著一套小歌,央求著有錢的給他一點錢,可憐可憐殘廢人。他念叨的正和平日他在村子裏念的一樣,所有上廟的人,通通都認識他,他隨口就喊著張大爺,李大叔的去單個的求索,那些給他錢的人也都說:“給他兩百錢吧,那瘟老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