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蛋炒飯哪!”
那年青的夫子,又呲著黃板牙,向他呆呆的笑。
“你叫啥名字?老弟!”
“我叫魏發財。”
“嘿,好名字。”李三麻子豎起大拇指。“看樣子,你還未發財。來好哇。”
“你等等我,我還要送水來。”魏發財聽了嘻嘻的笑了,挑著碗筷走了。
鐵嶺剛和村長談完話,便過來和李三麻子商量。鐵嶺狡猾的擠著眼。“三把頭,咱們不能馬虎啦,我們要往大冶趕,才能找著隊伍。他說了半天,我也沒明白,我們要再走錯路,吃不了就得兜著走啦。過這個村,沒這個店了!”他把眼睛看住了李三麻子,精神非常的癡滯。
“你的意思呢?”
“我們得弄幾個領路的……”
“我們裹進來幾個吧!”
“恐怕人家不幹。”
“……”李三麻子低著頭用手指在上畫。
“我來試試看。”鐵嶺說著轉過去。
李三麻子看著他,不知為什麼忽然的,又“特特”的笑了起來,還拿手搓著胡須塞進嘴裏,用吐沫咬著。回過頭來對另外一個同伴說:“嘻嘻……他又來他那一套啦!跑這兒改編土匪來啦……”說完了還匿笑,好像又猛可的想起什麼可笑的事兒來。
鐵嶺把一口吐沫,吐在掌心裏,然後兩手搖著。
“諸位父老們,我們也吃了,也喝了。我們要永遠把諸位放在心裏,我們為你們打仗,也是為了我們自個。我們要不把日本趕出中國,我們自己也該化作飛灰。人都不願意死,所以我們才把敵人打死。也許我們隨著敵人死了,但是敵人總算沒有了。我們隻死這一回,要不然我們得死很多回……這回我們在前方打了三個月,我受了九回傷,我這胳膀現在已經好啦,對對付付還可以打死日本鬼……諸位父老,我們並不是鬧著玩的,實在是日本人不讓我們活下了,像夏天的蚊蟲似的,死叮住我們,看見了蚊蟲,你放回去,回頭還叮你,把你的血變成他的……害人的蚊蟲,殺光他,生死簿子上都寫著的,閻王爺不能見怪……我們的同誌,他們從前都是莊稼漢出身,他們連殺一個螞蟻都忍不得……但是也要殺人了,我們要做好人,他們便來毀壞我們,這是我們的不是嗎?父老兄弟們,為子孫想一想,為你們的牛羊想一想,你們的地,你們的土,你們自己手做起來的房子,父老兄弟們,我們的小孩子,我們的年老的爹娘……我們再不救他們,他們就被敵人毀壞了,像毀壞一條小雞子一樣,連血都找不著……老年人,青年人,想一想,和我們一道打日本去,要不然,就要遭殃,你們黑夜裏作的害怕的夢都要在白天看見了,而你們沒有大天白日了,隻有在暗地裏過日子……父老兄弟們,去,去,和我們一道去幹,把日本趕跑,大家過太平日子,有血性的站起來,不要觀望,作事要作第一個,站出來……”
可是沒有一個肯站出來。
圍著的人都張著嘴瞪著眼看著他們,鐵嶺心裏卜卜的跳,不知道怎樣好,因為他話雖然說得那麼中聽,而實在的意思,乃是要裹幾個人走了。而且他不知道這計劃能成功不成功,而且是不是犯罪,他也不能確定,因為村裏人誰都不肯背井離鄉,而他們裹了的人就得像囚犯一樣跟著他們一齊走。而且他們裹人家走,是自己私自幹的,並沒有受到上峰的命令。所以鐵嶺的汗立刻透過了他的布衫。
李三麻子看見鐵嶺說完了,連忙裂開了大嘴,嘻嘻的嘻笑了老半天,才喘出一口氣來,咽到嘴裏,又連忙呼哧呼哧的接下去:“現在不是打自己了,那時,好比哥兒倆過不好,大哥說老弟混帳東西,老弟說哥哥混帳王八蛋,現在外邊有土匪打他們哥兒倆來了,哥兒倆顧不得打私架,連忙都槍口向外向,——”他吃力的撓了又黑又長的頭發,楞在那兒好像……忘記了,他突然的轉過身來,向著傷兵的一群。“大家正在興頭上,起來,唱個歌給他們聽。”完了他嘻嘻的歪著臉對大家笑著。“你聽,他們唱的比我說的還清楚。”
一個傷兵拍拍自己身上的塵土,翻了個身。“啥子唱歌嗬?”
“來,來,唱一個。”李三麻子紅著臉……困惑的喘著氣,傷兵群還都懶得動,暗地裏罵他。
“沒聽得見嗎?都站起來。”鐵嶺忽然也粗暴起來,第一次命令起他們。“站起來,唱歌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