傷兵們都歪歪裂裂的,拍著身上的塵土,互相的緊鼻子瞪眼,做著怪臉。

“唱,老鄉上戰場!”

狗哭鬼號的他們就叫起來了。

帶足了子彈幹糧,

趕快上戰場,

嘿……

日本鬼子到處殺人搶掠,

多少城池都被他們燒光,

要活命,莫彷徨,

老鄉們,要求解放,

趕快上戰場,

嘿……

李三麻子唱了不一會的工夫就閉住嘴,等到“嘿”的時候,隨著大家拚命的嘿了一聲,聲音比別人都高,把他旁邊的人都嚇了一大跳,也連忙的嘿得再高起來,將他壓伏下去。

小孩子們最喜歡聽唱歌,要求“再來一個嘛!”

大人還說:“怎的學生的玩意兒,你們也會?”

“咱們是不分工農兵學商,大家一齊來救亡,所以老鄉要活命的,就得跟了我們一齊上戰場。”鐵嶺趁著這個工夫又在演說:“我們也都是務農為業,村莊人家。我也是正種著田呢,日本兵來啦,像趕鴨似的把我們趕跑啦,你不想下水的也得下水,想下水的也得下水,結果我們隻能夠拿起子彈刀槍,我們要拚,就跟那個東洋鬼子拚。”

“老鄉們!你看我們那十九歲的小弟兄,他一個人就打了十個敵人……方才你們村長不是跟我說,這個地方終歸也免不了。你們還是早打主意吧,年青力大的跟我們走,你們可不要看錯了嗬,我們也不是拉夫子,我們不能強壓,是奉勸大家。我是個東北人,你們看見過東北人嗎?我就是。日本鬼子最先打到我們家門上,我從關外逃出來,我做什麼不好,兩塊錢做個小買賣,我不能活嗎?我胳臂粗,力氣大,給人作工,我不也能活嗎?我若借在你們這個小廟裏給推碾子拉磨,我不也能活嗎?就我當一名叫化子吧,我不也能活嗎?我走了幾千裏幾萬裏啦,我聽過多少聰明人講話,作過大堆大堆的傻事,我明白啦。老鄉們,我明白啦。要活命的隻有上戰場,我們不分男女老幼,貧富貴賤,都得為了國家。”

“跟我們在桑園廟,有一個女學生,人家家財百萬,穿一身白的,連個泥星都沒有,人家跟我們這些窮棒子一塊滾,給我們換藥……給我們換藥,給我們送水。你想想,人家一點都不嫌棄。你想想,人家平常穿的綾羅綢緞,住的高樓大廈,坐的嘟嘟嘟汽車,人家上戰場來幹啥勁,我不是胡說吧,你問問他們,弟兄們現在這個傷口上的繃帶還是她給捆的。老鄉們,都是為了國家。”

“從前這個道理我也不明白,從前我在北平的時候,那時候學生們,要求國家抗日本。人家讓我打學生,我那時在二十九路軍。奉到命令,我就打。打一個學生直咧嘴,我問他:‘你還抗他媽的日本不抗日本啦?’從那兒我明白了。現在我不也抗起來啦麼?那時我比你們還糊塗,混球一個,什麼國家啦,我不知道,我尋思反正一個人幹活,一個人吃飯吧。可是真不行嗬!那是我想天塌啦,自有長人來頂,後來我才明白,長人頂不住了,得大家頂,老鄉們,收拾收拾,有主意的跟著我們走吧。”

“我在前方的時候,那老百姓真好,讓他怎麼的,他就怎麼的,老百姓跟軍隊配合一起,軍就是民,民就是軍,軍民合作,軍民一體,軍不擾民,民不嫌軍,真是大家一團和氣。打的日本望煙跑,老鄉們,腦子得活動活動,往遠想想,跟我們走,沒虧吃,我是勸你們去活呀,不是勸你們死呀,你可要明白……別好話往壞處聽!”

又是李三麻子站起來:“你們不跑可不得了嗬,不出三天,我們得了密令,桑園廟的日本兵就要往這兒開拉,這兒不是叫……”另一個傷兵扯著衣裳角,偷著告訴他:“叫龍王廟。”“日本兵要從桑園廟打到龍王廟,他們吃桑葉子吃膩了,要見見龍王,不出三天,你們不搬家,腦袋可要替你們搬家呀。我李三麻子是一片忠心耿耿,為的是你們著想,你們可別打錯了主意……有去的嗎,站過來!”李三麻子尖狠的眼光向著群眾們一掃。

群眾的互相望著,有的還切切私語。鐵嶺焦燥的考查每個人的臉龐……他不能發現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