鐵嶺拉著他的胳臂。在他的胸胛上粗魯的打了一記,“好些兒的!”

“我給你們帶來了一罐子水,他們在後邊追我,打碎了……”

“喔,你一個人背兩杆槍,給我一杆吧。”他麵對著鐵嶺。

鐵嶺從肩膀上摘下一杆槍來,放在那夫子的肩膀上,然後上下的看了他一眼,說:“現在你是一個兵了。”不知為什麼,鐵嶺說完了這句話,差點沒哭出眼淚來,連忙把眼淚忍回去,怕給別人看出來!

那個新兵鼓掙著嘴巴,兩腿還沒有來得及拚攏,便神氣活現的作了一個敬禮。

他們再沒有交談什麼,又開始了走路。

魏發財和鐵嶺一淘兒走著,鐵嶺帶著幾分眷顧的眼光看了他一下,便說:

“你穿起草鞋來走吧。”

“不,我……這雙鞋子還是新的呢。”

“可是砂子熱嗬。”

“我慣了。”

“……”

鐵嶺又意味深長的注視他一下,好像是說——我從前也是跟你一樣的……然後又走著。他屢屢的看著魏發財,仿佛想多看幾眼自己的過去似的……

“你家裏有父親?”

“沒有,爹爹早死啦,我十五歲那年,我們這兒鬧大瘟疫,爹爹就死啦……我就有個老娘……”

“你老娘放你出來嗎?”

“她常常打我。”

“不放你出來?”

“嘔。”

“那你還出來呢?”

“她啥也不知道。”

“她待你好嗎?”

“不錯,這草鞋就是她買給我的。”

“那你老娘怎麼生活呢?”

“我還有哥哥嗬。”

“你有幾個哥哥?”

“就一個。”

“你知道當兵苦不苦呢?”

魏發財思索了一下,“人家都說苦麼,我不怕苦……苦慣了。”

前邊李三麻子故意走得慢一點,等著了鐵嶺和魏發財。便歪裂著胳子,嘻嘻的大笑起來,“嘻嘻,你也趕上來了。賣碗的,你倆這哼哈二將,剛好是一對。小夥子,你可不知道,惟有當兵有誌氣,戰場上那才好呢,大炮像小牛犢似的嘶嘶的叫,要啥有啥,你喝過汾酒嗎?前方慰勞的汾酒,一瓶子一瓶子的,誰耐煩用酒杯子喝,張著喇叭灌哪,我一喝就喝個爛醉……你還沒有娶媳婦吧?”那年青的夫子,臉漲得紅紅的。“沒有!”

“你還黃花閨女似的,有啥麼喲,羞得見不了人。來,我告訴你,沒娶媳婦是你福天造化,你娶媳婦兒惦著家,男子漢有啥出息。我沒說過,小子要闖,丫頭要浪。我的老婆,她不讓我當土匪去,我就一槍把她定在那兒啦。我說,你上他媽的閻老西那兒去告我去吧,她翻翻眼皮沒說什麼就死啦。女人就是絆腳星,她總累著你不能高升高轉,你若有出息啦,啥樣女子不檢著選哪,賺上一份功名,你瞧瞧看……人家都說我,麻臉胡嘴不可交,其實我還有半口齋呢,我更不動葷腥兒,女人我是一塵不染……若不然我骨膀這麼壯,我當半輦子胡子頭,大煙一口不上口,女人一個沒糟塌過,那玩意損陰德,不是好漢子幹的……可是老弟,咱們要抓住俘虜,連他們士兵安慰所都得俘虜過來……”

魏發財不能了解的向他望著。

李三麻子嘻嘻的大笑起來,“這個你可不大明白,好的在後頭呢。”

別的人就說:“你講這一套他不懂得,你還是宣傳宣傳你那個什麼燒素雞啦,阿根廷罐頭啦,那一套吧。彈彈你的老調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