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非治治你這個老守財奴不可,幾碗麵也舍不得。”鐵嶺向四處檢查了一通,看那矮胖的老板滿頭都是白色的麵粉,惟有鼻頭那塊流出一道殷紅的血來,他立刻就意識到有幾分慚愧,便從腰裏拿出手掌一個大的小手槍來,“我們也不白搶了你的,把這槍拿去,可以賣五十塊錢。”
老板哭喪著臉子,眉毛和睫毛都是白白的,“老爺們,我那敢要,我們那敢窩藏軍火……罪上加罪……。”
“三把頭,把他兩塊錢……。我們榮譽軍人不白吃你的……”
三把頭正在那兒吩咐:“前門的跑步走,向前衝出去,帶東西的隨著接出去。老李,老張把邊,鐵嶺在旁邊趁著,後門的隨著撤退,壓住‘點’,後麵我撇著。”於是這勝利的一群就穿過這小村莊的邊沿,向前跑走了,他們獲得的是兩包香煙,十盒火柴,幾斤花生米,和弄髒了的花生糖,鐵似的二十幾塊糖餅子,還有一塊沒有煮熟的鹹肉。
賣碗的在忙亂中不知跑到那裏去了,也不能計算他帶走了些什麼。原來背在他肩膀上的槍,已經放在魏發財的肩膀上了,問魏發財,他是什麼時候溜走的。他也不曉得。
李三麻子非常得意,一路上唱著歌,總算又把他的本分表現了一次,李三麻子一邊咬那糖餅子一邊笑,覺得滋味無窮,比一切的都好吃。他心想人真怪,吃東西是用小手捉著吃痛快,可是天天扭扭捏捏的多絮煩,又咬一口餅子,舉得實在香,覺得天下惟一的樂趣就是搶別人的東西。買東西討價還價多撇扭……
鐵嶺卻隻覺得慚愧,不該臨時冒火,搶了那小老板……但是這話隻存在心裏,不便說出口來……
帶了創痕和憤怒,在熱鬱裏走著,辛苦的焦躁的在找尋他們原來的隊伍,或者可以吸收他們的隊伍,他們將要把槍重新帶回到戰場上去,把敵人在夢魅中所恐懼的命運注定了……他們的工作正在開始——
太陽斜射在大地上,紅雲撩撥起來了,大江在看不見的地方向下滾流:他們奔馳著。
傍晚了,賣碗的在後麵顛忽顛忽的跑轉來,他急口的向著李三麻子述說,先說他走丟啦,後來被村子人抓住了問他口供,說他搶了雜貨鋪子,他說是賣碗的,被他們裹了來,人家還不信。幸而他腰裏有著賣碗的發票,人家把他腰裏的錢,和兩匹布給搜去了,才放了他走。還打了他。後來又說本錢也沒啦,又沒有親戚家人,回到村子裏還不是也沒好營生作,所以又趕上來了,請求他們帶他去。
李三麻子冷冷的看了他一眼,嘻嘻的笑著。
“好嗬,好嗬,孫猴子翻筋鬥,早晚還不是回到如來佛的手指來!”
鐵嶺安慰著他,並且給他糖餅子吃。賣碗的安安靜靜的吃著。
李三麻子強烈的鎮壓著自己,看著他。
走了很遠了,鐵嶺歎了一口氣,也沒對著誰說:“慢慢兒的,我們就好了,我們一定會好的……”
於是他們便寂寂寞寞的走著路了,而且咯咯鈴鈴的談著話,好像幾個親密的家族走著夜道似的,互相提攜著,都追尋著可以安慰對方的可以幫助對方的來談著……而且有時就完全停止著,聽著彼此內心的聲音……路的不平都沉落下去,空氣在四圍裏和諧起來……隻是李三麻子一個人得意,對賣碗的述說他過去的戰績。
太陽照著,他們走過去了。
沒有到大冶,便遇到自己的隊伍,他們補派到後方訓練三個月,才重新到前方。他們被編到××補充旅。年青的夫子和賣碗的都成了戰鬥員。鐵嶺是××連的第一班班長,李三麻子是第二班班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