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夜將刀槍的陰影擴大了。光明和黑暗在攘持的時候,戰爭的決定意義就在這時執行。排炮猛烈的射擊過來,固守陣地的兄弟們,已經損失大半。開初他們都非常沉著,遇著炮彈落下來之後,他們便馬上跑到那個炮彈的深坑裏去,伺候著。這個方法很有效,這是一些老兵發明的,而一些個新兵都照著他們去學。

但是等到第二輪的排炮射過來,便沒有第一次那麼規律性,那麼容易躲了。因為那些彈穴也沒有開初那麼容易記清和辨認了。

這樣,這個爭奪的最後的場景是慘烈的。

敵人的大炮一直的發射著,根本看不見人影,士兵們隻有一個苦悶,就是不能打交手仗。在每次的衝鋒裏,敵人都是吃虧了的。但是這兩夜三天裏,敵人所堅守的惟一的法則就是不給看見,戰壕的士兵對於這個隻有感到憤怒而且焦急。但是敵人是懦怯而且矜持的,他們一直到現在,還固執著這個戰略。

忽的炮聲停止了,或者是轉移了。隻聽遠處轟隆轟隆的響,使這山頭起著微微的震顫,大家都提尖了耳朵,不知敵人弄的什麼詭計。

哨兵加緊防衛,把眼睛注視到沉淵的黑暗裏去,在堅強的把守每個空隙。秋夜的深草是慣於沙沙的悲鳴的,而且凝滯的樹叢,仿佛是憧憧的人影。

夜更深了,士兵的眼睛,圓睜得明亮,臨時發出的秘密口令是“緊急——警戒”。

那夜兩點鍾的時光,忽然一聲怪叫,全山都驚悸了。敵人摸進營來。

一群新兵為了恐懼,都擠進戰壕裏來,使一些老兵躍不出去了,於是他們使用槍把子拚命的互擊著,“龜兒子,你們跟著我衝!”於是老兵都跳出壕塹去,他們久久的苦悶,都在這個時候爆發,“衝,你龜兒子的!”

兩方麵的士兵都是啞口的,從反對的方向上來判斷誰是敵人,而且頂重要的是聽取槍聲和對方活動的氣息。

他們的刺刀都已上起來了,敵人的馬刀和指揮刀也都在樹叢裏顯露。有經驗的兵都猿猴似的躍出來,有的用海狗式的前進法爬行。新兵們在這時衝得更勇,他們一躍出戰壕時就一直跑到老兵的前麵去了。

山北的殺聲大起,中間的聯絡哨不停的叱問口令,白刃戰開始了。

手溜彈一排一排的拋出,這時山野的農夫,是把在野地裏蘿的方法使用在拋擲炸藥上來。北邊喊殺聲蓋沒了一切的聲音。傳令兵在中間奔馳著,東邊去了一班人掩護,南邊這時也衝殺起來,從聲音裏顯示出更加倍的慘烈。

李三麻子和他的小兄弟在一起,他的粗棱的臂膀揮動得仿佛在黑暗裏砍柴一樣,一個日本兵揮動著刺刀,已經刺死了兩個,碰到了李三麻子,忽然的膽子一怯,便被他砍掉了頭……

李三麻子紅起了眼睛仍向前趕……

南邊的陣地這時敵人爬前來了,我敵都麵對麵的肉搏起來。這個隊伍是頂容易在白刃裏取得勝利的,所以在這一次都是決心想掌握住這個機會,得到勝利……

敵人出現得更多了,李三麻子把兩個巨型的炸彈杠到石崖上,預先擰好了螺絲,便向敵人的深縱部分滾去。

烘……花……崩……

遠近的山嶽都跌蕩起來,敵人的兵隊,立刻向四麵尋求掩蔽,這時他們這支軍隊和怒潮一樣向下衝殺過去,鐵嶺帶領了那班生還的弟兄衝到最前麵,(他向來的習慣都是這樣作)手溜彈像過年時節的鞭炮一樣聯成緊密的串響,向敵人掩蔽的地方投去。接著是機關槍都連鎖的響起來。敵人又衝上來,又退下去。

這時相持了兩個鍾頭的光景,在清晨四點鍾的時候,對麵山頭的排炮又以這邊的高地作為目標在加以轟擊了。

這一次的炮火比任何時候都猛烈。山頭一片一片的飛迸開去,如同一根被斧斤砍伐的樹根,它一刻一刻的接近地麵,而且平禿,破碎,他們的陣地全毀了。

他們的陣地裏完全不能容許血肉的停留了,沿著那個壕塹炮火緊密的射過來,使每塊石頭都爆起了火花,每塊土壤都幹枯燒焦。他們的陣地就如同一根熾燒的火線,吃吃的一刻由東向西飛出了火花,一刻又從西向東燒回去,他們的軍隊並沒有撤退的命令,所以弟兄們都在死守。這個被火燒溶了的戰線,仍像掌握在他們的手裏。這個動蕩的戰線,這個枯焦的戰線,這個死亡的戰線,但仍在他們手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