兔肉就要烤焦,從烘幹了的裂縫裏發出脂油來,遇著火,油粒燃起,爆成火泡,火泡燃炸了,便迸出一縷藍色的油煙。

鼻子都為這煙香牽引了而抽動著,他們嗅起了香烈的肉氣,再待一刻,他們就該吃到嘴了,這是多麼新奇的喜悅呀,比早晨的風吹到人的懷裏,還引起更飄渺的甜蜜。

忽然的天空一道白球滾過來,轟轟……一個炮聲落到了附近。

鐵嶺扯起那隻尚未熟透的烤兔,便躲在斷牆腳底下去,坐著啃吃起來。

李三麻子連忙用粗重的大腳,用力放在火上踏熄了。也躲到牆腳邊。兩個一邊聽著炮彈落處,一邊便用油手撕扯著,吃著,嘴嚼著,喃喃的說著,打著,鬧著。

一陣泥土飛濺過來,炮彈就落在他們跟前。

他們兩個便臥倒在地上,伸起頭來,像兩條蛇似的,還是吃。

炮聲越打越近了,塵土飛起來,有一個炮彈便打到方才他們倆烤兔子的那圈火灰上,他倆看不好,便提著兔子大腿跑走了。

路上他倆碰見個小兵,小兵追著他們喊。

“你們吃的是什麼?”

“喂,小麥,是你嗎,給你塊好的吃。”

李三麻子把一塊骨頭丟過去,然後嘻嘻的笑著,兀自跑。

麥占標在後邊追上來,幻想著這裏該有一隻母象似的小牛,足夠他痛快的塞滿口腔,食管和肚皮。

鐵嶺跳到一個被掘毀了的墳墓裏,腐朽的骨殖已經不知跑到那裏去了,棺木已經和泥土混淆在一起,分不清了,隻剩下四麵的土坯,還好像個舊彈穴似的露出一個渾圓的帶著齒形的邊形的窟窿。

三個人都跳進去吃著兔肉,死的感覺一點都沒有,彈花好像在天空上撒笑著一般……大氣裏充滿了硫磺的氣味,衝入鼻管裏,使人感到一種生理上的興奮……

敵軍從左邊山那裏兜過來,企圖切斷我們的德星公路,使占據在高地一帶的抵抗的將士的陣行,形成一種自然封鎖狀態,然後使他們的高速度機械化兵器的性能,可充分的發揮出來。

廬山的雲霧是突然就降臨的,到下午,天在下著雨,濃濁的霧氣裏帶著稀寒的雨滴,山上白色的洋房,死了似的靜立著,山腳下馬路邊一家罐頭店,門板還上著鎖,窗板釘得牢牢的。可口可樂的招牌還釘在門軸旁邊。

午後的激戰開始了,雙方麵都利用著風雨在進攻,他們突擊的非常猛烈,兵士們灰色的軍衣已經完全濕濡,沉默的奔跑著聽著號令。

敵人還沒有很好的時間取得據守的條件,第二道戰壕也沒有修,所以敵人的將官對於他們軍略的機動性表示很驚訝。

士兵們浸在充滿了泥水的戰壕裏,不斷的受到迫擊炮和手溜彈的襲擊,又不能躍出來作肉搏衝鋒,因為根據他們前日的作戰經驗,他們的隊形每一次過分的突露,沒有一次不被我軍給衝散了的。痛苦和沉鬱空氣彌漫在戰場的每個角落,炮聲和重機關槍聲都失去輕脆的爆裂聲,混和著浩渺的風聲和一絲絲的雨線,帶著幾分病痛的嘶啞和呻吟。

鐵嶺說:

“他媽的,今天若是捉住一隻黃羊子該多好。”沉吟了一會兒,他又加著說:“我至少也追出二裏路去,小狗東西,小狗東西,你那裏跑……”

李三麻子抽著紙煙,聽了便倒在草地上,把兩腳蹺起,右腳放在左腳的膝蓋上,腳板有意的顛動著。“算是吃了一頓好飯菜……呸……”一個煙蒂整個兒的彈落到他的眼膜裏,他一翻身跳起來,在眼上揩著,揉著,“我還沒有嚐到龍肝鳳膽呢,便得先吃個眼前虧,龜兒子的!”

旁邊同伴們看了他笑。

“說是不讓你抽慰勞品,你偏抽。”

“偏是我抽不得,我那一仗都不是衝在你前邊。”

轟……一個開花彈落在他們身畔,連忙都爬在地上,不敢吵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