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邊傳下緊急命令,歸隊集合。
曠野上,霎時間都是腳步聲,衣履聲,草稞的沙沙聲……又是分發聲,藏匿聲,刺刀碰嗑聲……沙磧上的腳步聲……輕微的咳嗽聲……草杆垂折聲……
他們跳進戰壕了……他們在戰壕裏守了兩個鍾頭,炮聲才沉寂了,四野沒有動靜……到下午八點鍾。便換班了。
幾個小兵在第一道戰壕裏擲骰子玩,濕氣漸漸上來了,野唧蛉沙沙的在叫。
長草裏有人走動,一間草屋,黑暗的連一點火光都沒有,遠遠的山坳裏有人在說話,泉水的奔流,激起很大的白銀的水花。
短草上一個荊宜一帶口音的人在說話,聲音憂鬱而憤激。
“三十元,兩個三十元老子都豁出了。那小還和我朝三暮四,簡直是放白鴿子,狗娘養的!”
“你要出三十元嘛。”
“放屁,我把金山倒給她,值得個啥子名堂。她是喜愛他××大,我,人瘦小炸排骨,她說我沒男子漢那股勁兒,活見鬼。在張園那仗,不是我的一排人上去,格老子的,他早……格老子的,沒有他了,臭婆娘,沒有他今日,那有他的行貨!一個人得講同誌愛!”
一個粗魯的聲音又說:“她收了你的錢,就算你的人,你有權力管教她。”
“我的人,我今天上她那兒宿,她說她那兒有了人……你聽是什麼話!我是泥作的,我吃得消?”
“那你就應該命令他滾出去,打翻醋壇子!”
“她說他就花出一把錢,比我多,格老子的。放狗臭屁!”
“那就難怪。”
“格老子的,他花個屁,前天他還借我十塊錢去呢。”
李三麻子在旁邊走過,聽了幾乎笑出眼淚來,他一歪一的走過去。
鐵嶺剛吃完夜飯,正在用機器油擦槍械。
李三麻子想著剛才聽到的話,詭秘的油滑的看著鐵嶺擠弄眼。
“喂,鐵嶺……晚班沒有我們的事了……”
鐵嶺抬頭看著他,好像在問,“沒有我們的事,那麼幹什麼呢?”然後兀自又擦槍。
李三麻子甜蜜蜜的伏下身來,把一隻手堵在嘴裏,然後忸怩的摸了一下頭。“我可有個好看的……要會一會去嗎?”
“呸。”鐵嶺還擦槍,臉上掛著一絲不信任的笑。“去你的啵!”
“真的她還預備兩隻大母雞請我吃……我還沒吃飯哪!”
“一隻嗬?”
“兩隻。我吃不了,我給她兩塊錢,買了兩隻。”
鐵嶺回去放好了槍,然後轉出來,把衣服拉了一下,脖頸挺了一挺。
“我吃了飯的。”
“不要緊,她待我很好的,真是哎,比我母親還好……你看這衣服,就是她給我縫的,你看多麼織密,問長問短的……嘿!”
鐵嶺正經的也不看他一眼,隻是內心裏充滿了快樂和輕鬆,覺得這場邂逅一定是愉快的,踏在秋天的草地上步履起落搭搭的重音和籟籟的草響。
秋蟲在他們走攏時,便停止了鳴叫,等人走過了,又扯起了繁華的粲響。
李三麻子一路上就醉心的在描寫所謂的“她”,她這樣好,那樣好,仿佛就要嫁給他似的。
“不知道那位小姐到底怎樣了。”
走了半天,鐵嶺默默的說。
李三麻子偷偷的看了他一眼,便同情似的,又有幾分可憐似的突的不言語了。
“她住在那塊兒?”
李三麻子尷尬的渾身一震,又獨自嘻嘻的笑起。“自然有住的地方!”
鐵嶺冷冷的看了他一眼,想斥罵似的叫起來,“你耍的什麼寶?”可是他沒有說出口來,他忽然的感到一種心理上的恥辱,他莫明其妙的想回去,他想馬上轉回身去,給李三麻子一個很大的難堪。
“到了,前邊兒的小房子就是了。”
鐵嶺沒答應。
李三麻子又突然活潑起來,“這夜黑古洞的,房簷兒差一點兒沒有撞了鼻子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