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又加著說:“哎呀,饞死人了,我的大母雞呀,”說完就獨自笑起來。
鐵嶺感到一陣厭惡的襲擊,便轉過身去,表示要回去。
“別走,”李三麻子拉住他。“我吃不了。”他有點慌,又擔心他真個惱了他。然後伸出脖子,理直氣壯的喊:
“媽媽開門。”
“那一個?”小小的茅屋傳出女人的聲音來。“那一個?”又接著用同樣的語調催問了一次。
“我呀,我的雞!”
“是了。”一個女人的聲音回答著,有腳步聲,門閂緊接著響起來,“差不多都涼了,我又煨起來,我知道你一定來的,方才我聽一陣槍聲拍拍的響,我知道一定就來的。”
鐵嶺聽出是婦人的聲音。
李三麻子邊取笑著說:“準就知道打不死!”邊就拉著鐵嶺往裏闖。“我要死了,看你一個人可恁麼辦!”
屋裏是光亮的,有著一個油碗點著,門窗都塞得很嚴,所以外麵看不出燈光來。
一個瘦小的老太婆忙著給他們端燈,忙著給他們引路,心裏是歡喜的,而且心中充滿著興奮,她嘴裏急切說著:
“想是餓了,我給你們拿雞去,還是熱的,我剛剛用火煨著,我知道你們要來的。”於是打量了鐵嶺一下,就去取雞去。
李三麻子狡猾的向鐵嶺一笑,然後向後邊歪著一躺,就躺在粗木的木床上了。
“我說她不錯吧?跟我的老媽媽一樣。”
鐵嶺沒響。隻是嗅到一股雞香,飄到麵前來。有幾分活潑起來。便想起來罵到:
“混蛋,你早不和我說清楚!”
“說清楚你便不想來了。”
“放屁。”鐵嶺還感到有幾分不平。
李三麻子看他真的火了,便不敢再動彈他,隻是嘻嘻的笑。“老婆婆,你怎隻拿兩支筷子來,你也一道吃……好,我來用手吃吧,你們倆用筷子。”
老婆婆也坐過來挾一塊嫩的,“不成了,咬不動,沒福氣了。”
雞是又嫩又肥,在嘴角上流著黃色的油塊,強烈的氣味把鐵嶺蠱惑起來了。他挽起袖子,正經的坐得近些,好像要辦一件大事似的。“媽的,得好好吃一頓——”丟了筷子,提起一隻大腿來就往寬大的嘴裏塞,白色的牙,咬在肉質的纖維上,在豆營營的光影下,閃燦出水母片一樣的薄片來。
他忽然換過來,傻了似的笑起,“有酒嗎?老媽媽?”
“有一點兒,可不是,我去給你燙熱了來。”
“不用燙,不用燙。”李三麻子每個麻點都紅漲起來了,搶著說。
“不用了,”鐵嶺也忙著說,仿佛要劫人似的。“取了來,在那兒?”他站起來自己起身就去取。
一個黑黝黝的木板上,寫著“天地君親師”的紅紙的牌位,牌位上有著灰色的蛛絲,黏膩的綴拂滿了塵土,以至像個陳舊了的珠珞似的沉落下來,那個陶製的酒壺,就放在這個上邊。沒等老太婆伸手去取,鐵嶺已經在她的背後把手臂伸出來,把瓶兒攫取在手裏,那個蛛網被分裂了,一部份蛛絲被拉扯下來,拖成了好幾根醃髒的線兒。
鐵嶺把瓶子用手抹了一下,便對在嘴唇上喝起。喝了一口,便慰貼的大大的呼出一口喉氣來,又重新來咬嚼著雞肉。
老太婆看著他倆喝酒便說:
“我兒子大順在家時,也能喝一兩口酒,可不能多喝,年青人,都喜歡喝酒,大口喝,傷身體!”
“老太婆,你不要喝?”
“唉,我那有福氣喝酒,這還是敬祝剩下的……”
“老太婆,你的兒子呢?”
“還不是當兵去了。”
“什麼隊伍?”
“我的兒子去年八月十一日來了一封信,今年五月初三來了一封信,六月十五來了一封信,都升了中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