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個龜兒子說中國會亡來著,你就心虛,在這兒放屁!”
“老張,今天夜裏摸西瓜去呀,紅子紅瓤,好大的西瓜!”
“別打岔,你聽我說,我們的機械化部隊,連用還沒有用過一次,咱們作戰,不比得日本,他是沒辦法,不拿出精銳來不成,可是咱們好的武器還沒顯出來呢,等他打得筋疲力盡咱們的精兵才出頭,給他一個當頭炮!我們現在是消耗戰。”
“鐵嶺,你說……鐵嶺同誌哩,鐵嶺同誌,怎麼開小差了……跑走了?”別人看著李三麻子笑。
李三麻子臉忽的一張紅布似的紅起來了。
“你們倆不是挺好的嗎?秦瓊,靜德,好一副大門對兒!”
李三麻子又不好意思似的,又無意義的發出“特特”的含著一點兒愁苦意味的笑。
十八歲的小兄弟,看看鐵嶺不在,便笑著說:“鐵嶺人不好。”
別人都追問他原因:“為什麼呢?”
“不能說。”
別人都哈哈笑起來。
小兄弟連忙慌亂的補充著:“他人冷冷落落的不幹脆,沒有真哭真笑。”
“呀呀,那還是我們的三把頭能有真哭真笑!”段連附聳著肩膀說。
“你看他呢,‘他’有真哭真笑嗎?”
“‘他’好嗎?”
“你喜歡‘他’嗎?”
“這‘人’好嗎?”
大家都逼著小兄弟問他,問他喜歡不喜歡李三麻子。
他搖搖頭,說:“他是什麼東西!”
大家又都轟然的笑起來。
有人記得起從前的事來的,便追著問:“是不是他想摟你睡覺,你不幹?”
小列兵站起來,兩個人又扭打在一起。
鐵嶺肢體似乎暗暗在分裂,他整個的心情都跌到惱喪和困惑的渦漩裏,十分的苦痛著。
他酩酊的暈沉著,舌板僵硬著,眼癡滯的直勾勾的在尋覓著一種不可把握的什麼物事。
他像一座年久的朽腐的大塔,就要在狂風暴雨的襲擊中崩潰下來了,他就要離棄他的每塊磚,每棵草,每個縫隙,每個棱角,每粒土質,而要走向頹圯,損壞的沉淵裏去,從此將要一蹶不振了。
他從會場跑出來,一個人也沒招呼,便一灘泥似的飛落在一個無人的去處,跌落下來,永遠爬不起來了。
他的周遭是什麼地方,他全不知道,周遭也許有舞動的花草,也許有響尾蛇的聲音,他也全然沒有感覺,沉湎的懶惰的惺忪的震蕩在一種似睡非睡的洄漾裏,他沉重的暈眩著,短促的呼吸著,跌入到一種無欲望無要求的大的混漩裏……仿佛暈厥似的在那兒躺著。
悠浮的他好像飄落了很遠,又輕絹似的纏繞在什麼柔軟的東西上,捆縛著,掙紮著,幌蕩著,吹拂著,繾綣著,綣折著,擰攪著,擺拂著,震抖著……然後仿佛全身突然的熱了一下,又向上飛浮去了,眼前充滿了金星,火花和線條……
如同睡著了一樣,他沉入一種睡眠般的安靜裏,他身上感到一絲安適和恬靜……一種洗去了他的倦怠的失眠樣平展的感覺散落在他每條血管裏和肌肉的纖維裏。
他靜靜的孩子似的呼吸著,把四肢伸張開在躺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