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弟,站到這邊來,給大家做個目標,讓大家看看吃的胖不胖,像不像個小胖豬。”

那小兵擦了一下鼻子站到屋子當中,麵對著鐵嶺,腳尖差點沒有踩到鐵嶺,鐵嶺難為情的連看也不去看。小兵怔怔的站在那兒。

鐵嶺看李三麻子又毫無拘束的開起玩笑來了。但是自己還依然是很陰鬱的。

至於鐵嶺找不到李三麻子的經過,一直到現在還沒有機會說出來。更談不到再說別的了。

鐵嶺想明天後天再來談罷,同時鐵嶺覺得已沒有什麼話要說的。好像他一看到了李三麻子就激動起來,一坐到李三麻子的旁邊就慌亂了。那怕李三麻子怎樣出醜,他也還是和李三麻子一道的,鐵嶺從這一次,他才發覺了自己是這樣的。

他打了李三麻子的那回事,在李三麻子心裏根本就不存在了。但是他卻為這個痛苦萬分,一直到現在他還在忍受著這種痛苦。

他從醫院裏麵出來,黃昏以後正是雀朦眼的時候。他感到非常輕鬆,好像洗過澡的人從澡堂裏走出來的一樣。覺得李三麻子的輕鬆給自己一個很寬闊的地位。他一個人沉思的聽著自己的腳步,又想著自己一切的過去。

離得很遠的灰茫茫的大江,無聲無響的在那邊躺著。鐵嶺把腳印在那已經被人踏得混亂的大道上。他走得離營房二裏路時,就聽到營房裏的號聲,那聲音是渺遠的,清脆的,滴滴答答,他辨別出來,已經是息燈號了。

於是他才想起來,他還沒有吃晚飯呢。但是他想不吃也就算了。回到床上就睡了。睡得很沉。

鐵嶺又去看李三麻子的時候,他給他買了兩串冰糖葫蘆,那東西紅得又明又亮,和紅玻璃似的閃著光。他簡直就走到李三麻子的病房去了。李三麻子正在鋪上睡著大覺,不等鐵嶺招呼他,一聽腳步聲,他便翻身起來了。雖然他的傷不怎樣重,他的身體很好,但多少有些虛弱,在睡時頭蓋上還出了點汗,他一邊用手掌心抹著汗,一邊問著鐵嶺:

“你買這個幹啥,你吃吧,我在這兒什麼還缺,不是有的是嗎……誰吃什麼,我還不分他一份,還有我吃虧的時候?在這裏頭,口福不錯,什麼都吃遍啦,中國的,外國的,還有用飛機運來的,從前聽也沒有聽說過的……”

鐵嶺分給他一串,李三麻子拒絕了一下,也就把糖葫蘆吃下去了,吃到最後的一棵,他用兩隻手搓著那竹簽,把一個在頂尖上的糖葫蘆滴溜溜的轉了半天,轉完了一張嘴又吃下去了。然後用竹簽的尖頭來剔牙齒。牙齒因為發酸,他剔一下痛一下,他就大口的吸進一口風進去,覺得不對勁,就把竹簽生氣的丟在地上。

鐵嶺常常來看李三麻子,買給李三麻子豆腐腦吃,那豆腐腦上澆的材料有辣油,蔥花,醬油,醋,也有的上麵再抓上一捏油炸黃豆粒,這黃豆粒是向買主問過要不要才抓上的,問著鐵嶺,鐵嶺說要。又問要辣油不要,他也說要。他說:

“什麼都要,你放罷。”

什麼都放全了,鐵嶺就端著豆腐腦往醫院裏跑,他的性情本是粗莽的,跑起來碗裏的豆腐腦不免就要東蕩蕩西蕩蕩。

鐵嶺把豆腐腦端給李三麻子,說:

“咱們在山西吃的那豆腐腦你還記得嗎,隻管加醋,酸的要命,別的材料什麼也沒有!沒有這個好吃!”

李三麻子接過碗來一看,裏麵還有油虎虎的黃豆粒,他著急的上去就喝了一口,這一口,豆子倒沒有吃著,可燙了夠受,但是為了衛護自己的自尊心(李三麻子也有自尊心)可還不吐出來,仍把豆腐吞食下去,這才連忙嗬嗬的把舌頭伸出來給鐵嶺看。

“你看這舌頭是燙脫皮了吧。”

李三麻子用手抓著舌頭,可是一說話舌頭就往裏邊跑,李三麻子又納悶,怎麼這舌頭一被抓住同時就不能說話了呢?它越跑,它越抓,到後來他才明白,舌頭說話是舌尖卷動著才說的。他把舌頭放開,罵了兩句,又去吃豆腐腦了。鐵嶺勸他冷了再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