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爾紮克深信這種理論的正確,也非常之細微的描寫他的英雄所處的條件,以及他所以行動的條件。他並不像左拉那樣害怕那些“幾千種複雜原因”,他並不逃避這些原因的分析,這些原因決定著人的行為,而影響著人的情欲。莎士比亞筆下的人物,情欲是在演戲者的衣服上或者名字上象征著。哈孟雷特的憂鬱是他的命運所指示給他的無可逃避的路,是他命運的終結,而格朗代的吝嗇,克萊維爾的虛榮心,卻才是他命運的開始。所以,我要重複申述一句,我所說的命運,就是一個人對於人類所具備的關係。這種關係決定了一個人類的單子。
我以為把一個人的一生無條件的交給一種情欲去受無限的統治,這種描寫也——必然的要遭受抗議。尤其是社會的機構在钜烈的改變的現代,甚至國際的影響都會很容易的接觸在一個次殖民地的農民的身上。一刻的因果都在錯綜的綿密的,組成其不可分性。在這個時候,李三麻子的奇異的情欲,已經褪到不能決定他的生命的小小的疤痕了,他所遭受的命運反而改變了他的情欲。(鐵嶺也如此。)
我寫的是一種要求。什麼是要求呢?比如說:對於饑餓,欲望隻化成對麵包的樂趣。由於愛情的脫節,而引起歇斯底裏的瘋狂,這些都是。要求也者,是和人類的貪饞的渴望可以相比擬的。貧苦對於被肉的香氣的襲擊之後所呈現的那種可憐相,即使是他自己看在鏡子裏的那直視的眼角,半痙攣的嘴唇,流淌著不止的口水,機械的反應,自己也要羞辱的吧!一個人的意誌,會屈服在一塊不足二兩的肉下,這是可笑的奇跡。但是高雅的紳士,請不要見笑吧,他這一行動,正是每個幹枯的細胞共同的願望,但他擁有三萬六千顆細胞,他們也會投出三萬六千張攫取那肉的一致的投票的,一個燒幹的汽車,經過汽油站也要回顧一眼的。
我以為要求的內容,就是滿足其生活的意誌。所謂意誌的限定是從最初的本能到最高的求生權。那等差則由依附他的社會距離來決定它。中國對於生活平庸的要求,由於農業社會生產手段的低落。和曆代統治者所散播的安貧樂賤的道德觀。人們對於起碼生活以上的要求,便算是罪惡。一切生存的條件都是停滯的,人的生活欲求常常在先天感染到屈辱的謙卑,我們的敵人樂於把這種屈辱的謙卑,看成是我們民族先天的本能,當作我們的民族性來研究。所以在他們的侵占區域裏,他們就盡量製造一些奇跡來提供根據,他們把一個老婦人的屈辱,或者一個父親的痛苦,用刺刀造成,來向他們國內宣傳。或者,他們把強迫一個中國年青婦女的事實攝成影片,寄給家中的妹妹,說:“你看支那的女人是這樣的嗬!”他們想把中國竭力說成沒有禮義廉恥,天生成的下賤民族,但是物質生活上的低落,卻正昂揚著他對於現實的不死的要求。我們承認一種生活低落的結果,會使一個民族的道德凝固成為一種肉體上的謙卑,使他們近乎懦怯者,但請勿忘記,這剝奪到最後也剝出了他人的本能,想怎樣去透底的求活。這透底的求活之成為要求,是苦辣的,我們的敵人是怎樣震驚於我們這種懦怯之成為大勇者。這苦辣,是使像一些外國作家陷於困惑,而無法消化其在中國所收納的現象的。
我是服膺這樣的方法的,不但看見表麵,而且要深入內部,研究組成部份的相互關係和相互影響。先把每一個組成部份隔離起來,研究它的發展過程,它的形成的曆史之後,再去看出環境對於事務的影響及事務對於環境的影響。然後再回到這對象的發生,變化,進化和變革,一直到這對象的最後的影響。
事物和個人並不是個自存著的,自己為自己,自己存在著的而與周圍沒有聯係的。而且,認為這一切互相排斥或互相吸收的都是統一起來形成一個複雜的永久運動著的世界的。這個世界的生活,表現在他的各種各樣的不斷交換的行動和反行動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