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河玉是蠱王,對付雁笛不在話下,他擰下了雁笛的腦袋,將他的腦袋丟進了火堆裏,又將他的屍身用火油澆透,一把將雁笛的屍首燒成了灰燼。就在柳河玉殺雁笛時,一直在暗地裏尾隨柳河玉的湘兒找到了柳河玉藏雪泠霄屍體的地方,湘兒早已是雪泠霄最忠實的貼身宮女,她也知道雪泠霄的遺願,為了阻止柳河玉將雪泠霄變成蠱人,湘兒跪在地上哭著將火油澆向了雪泠霄的屍體......
清晨,顧芳樽從龍榻上醒了過來,他發現皇太後殷氏不見了,雪泠霄和柳河玉也失蹤了,就連湘兒也消失得無影無蹤,他來到皇宮外那片竹林尋找張宏霍和安兒,可竹林早已成焦土,安兒和張宏霍也消失了。
顧芳樽甚至不知道自己已變成蠱人死而複生,他也無心再當皇帝,而雄踞草原的拓延見中原皇帝終日隻知借酒澆愁,愈發懶散昏庸,也不顧天下百姓的死活,拓延準備舉兵攻入皇城,取而代之。
半年後,拓延成功地打入皇宮,將醉臥在龍榻上的顧芳樽丟出了寢殿,顧芳樽已然醉成一個廢人,他見拓延坐上了他的龍椅,遂淒然地笑道:“拓延為何不殺了我啊?我找不到霄兒了,我懷疑她多半是已經離開人世了,拓延你殺了我吧,讓我好去黃泉路上尋我的霄兒。”
“我殺一個廢人作甚?你走吧。”拓延冷聲回道,命侍衛將醉成爛泥的顧芳樽扔出了皇宮。
是年立秋,拓延稱帝,一統河山。
顧芳樽孤身遊走在人世,猶如白晝下的孤魂野鬼,一日,他在林中獵殺了一頭麋鹿,他喝光了麋鹿的鮮血,又將麋鹿生吞活剝,夜裏他睡在冰冷的月光下,他沉沉地睡去,在睡夢中夢見了雪泠霄,夢境裏的雪泠霄一身紅衣,她在幽冷的月光下輕輕起舞,她麵色清冷,眼神憂鬱,在夢境中,顧芳樽試圖去抓住雪泠霄,可他好不容易靠近她時,她轉身一變,化成了一縷血紅色的輕煙,輕煙縈繞著顧芳樽旋轉了一周,忽地就鑽進了顧芳樽的胸口,顧芳樽隻覺胸中頓生一陣涼意,他隨即在掀開自己的衣衫,竟發現自己的左胸胸口多出了一塊血紅色的蓮花印記,好似胎記一般,任憑他如何用手去磨蹭,那血色蓮印都絲毫不會褪去......
顧芳樽心痛地從夢中醒來,醒來時天已大亮,秋霜染白了他身下的草地,然而他並不覺得冷,他腦海中全是夜裏夢見的那個奇怪的夢境,他遂掀開了自己胸口的衣襟,卻失望地發現自己胸口並無那個夢境中出現的血色蓮印。
在接下來歲月裏,那個血色蓮印的夢境時常出現在顧芳樽的夢中,冥冥之中顧芳樽總覺得這個夢境在暗示著他什麼,又或者是在指引著他尋找雪泠霄,每每他覺得活著太孤獨太痛苦時,他就必然會夢見那個夢境,他愈發覺得這是上天在告訴他,她要回來了......
然而等待是無比煎熬而漫長的,十六年的寂寞時光裏,顧芳樽在人世遊走,做了一名閑散的江湖遊醫,他偶爾治病救人,多半的時間還是花錢買酒買醉,隻有那個反複出現他夢中的夢境才是他每日的所想所盼。
是年冬至,顧芳樽在江南的一個爆發了瘟疫的漁村裏給村民治病,治好了村中村民的疫病後,村子裏的人熱情地留他在村中過年,他自知自己異於常人,且每日都離不開動物的鮮血和生肉,他婉拒了村民的美意,一個人提著幾壺村民自釀的女兒紅,在寒冬臘月裏,獨自走在清寂的山林裏。
晌午時分,顧芳樽路過山林中的一處農戶家,他走過那農戶的家門口時,一農夫從屋中走出,看著顧芳樽喊道:“這位小夥,你手中可是十八年陳釀的女兒紅?”
顧芳樽頓住腳步,朝那農夫望去,發現他正是張宏霍。一別近十七年,顧芳樽心中百味雜陳,他提著酒朝張宏霍大步奔去,邊跑邊紅著眼眶喊道:“爹!”
進了木屋後,張宏霍與顧芳樽遂喝起酒來,張宏霍邊喝酒邊輕聲說:“癡兒啊,你可知你兒嵐安已高中狀元?如今他在皇城做官,已有了妻兒,他上個月還來請我跟他回皇城享福,可我過慣了山野中無拘無束的日子,不願再去皇城了。”
“安兒應該二十歲了吧?”顧芳樽變成蠱人後,容顏就定格在了他青年時期,想起安兒,他便又回憶起與雪泠霄的過往,心中頓又升起陣陣酸楚。
“嗯,正是,你沒記錯。你這是提著酒從何處來啊?”張宏霍望著顧芳樽輕聲問道。
“有一個村子爆發了瘟疫,我恰巧路過,就給他們看了看,村民們太熱情了,我臨走前,他們硬將家中十八年陳釀的女兒紅送給了我。”顧芳樽淺酌美酒,低聲回道。
“哈哈哈!十八年陳釀女兒紅!算算日子,她也快十八了。”張宏霍喝了口酒,意味深長地歎道。
“她?!”顧芳樽激動地望著張宏霍,疑惑地歎道。
“唔,我說的是徐濟滄收養的義女。”張宏霍笑著回道。
“哦,我以為爹說的人是她。”顧芳樽傷情地低聲歎道。
“那你以為是誰呢?這些年難道你都不曾見過徐濟滄?你可知他與那登徒子搭伴過上日子了?他們還收養了一個女兒,算算日子,那養女今年也快十八了。”張宏霍溫聲解釋道。
“爹,那你可曾見過霄兒啊?”顧芳樽癡癡地望著張宏霍,紅著眼眶問道。
張宏霍淺嚐了一口美酒,輕輕搖了搖頭。
午飯後,顧芳樽便與張宏霍道別了,張宏霍問他要去何處,他隻是邊走邊回道:“去雲深月圓處尋她,去春風雨雪裏尋她,去歸途陌路上尋她......”
次年暮春時節,顧芳樽臥在山間路邊的一塊大石上喝酒,他人已微醺,聽得山路上傳來一陣馬蹄聲,還有一個小丫頭的驚叫聲:“小姐,馬不聽使喚了,你可要坐穩了,我想辦法讓馬車停下來!”
顧芳樽眯了眯醉眼,側身臥在大石上,手托著腮,看見路前麵有位女扮男裝的小丫頭在神色慌張地死勁勒住馬車的韁繩,可那匹馬嘴裏吐著白沫,好似中毒了,顧芳樽眼看著那小丫頭快勒不住韁繩了,可他仍舊不想插手幫忙,繼續閉上了眼睛,聽著馬車從他身旁疾馳而過,他在心底漠然歎道:“不知哪戶人家的大小姐帶著貼身小丫鬟女扮男裝偷跑出來玩兒啊,也不顧及家中父母該多心焦,估計是讓馬誤食了有毒的野草,眼下馬車失控了,正好嚇唬嚇唬這倆小姑娘,看她們以後還敢不敢偷跑出來,反正這條路走下去都不會有什麼危險,隻是路的盡頭有條小溪......”
顧芳樽閉眼思量著,他在大石上翻身之際,睜了睜眼,眼睛的餘光正好瞥見馬車內坐著的那位姑娘,那姑娘並未如顧芳樽所料,她並未女扮男裝,而是穿著一身紅嫁衣,馬車顛簸不停,那姑娘雙手扒在馬車車門口,無助而恐慌地望著大石上的顧芳樽,也不知為何,隻被那姑娘看了一眼,顧芳樽頓覺心中涼意四起,他隨即起身,朝馬車奔去......
當顧芳樽越來越靠近那輛馬車時,他心中的涼意也越來越深,馬車裏的紅衣女子看著他在快步追馬車,便癡癡地盯著他看,二人四目以對眼神交彙之時,顧芳樽心底忽地一顫,一種久違的疼痛感撞擊在他心頭上,他從馬車車尾奔至馬車車前,跳上了奔馳中的馬車車頭,用雙手狠狠勒住了失去控製的瘋馬的韁繩,馬車終於停住了。
“多謝公子出手相救!”駕車的小丫頭朝顧芳樽行禮致謝。
“這荒山野嶺的,你這小丫頭帶著自家小姐偷跑出來,就不怕遇見賊人麼?”顧芳樽跳下馬車,走向了馬車後麵,那小丫鬟也跟著來到馬車後麵。
“公子,實不相瞞,我是帶我家小姐逃婚出來的,隻是未料到馬進了山以後就好似瘋了一般,根本不聽使喚。”小丫鬟一邊將馬車裏的紅衣姑娘扶下馬車,一邊低聲對顧芳樽回道。
“逃婚?為何要逃婚?”顧芳樽一雙眼睛全盯在紅衣姑娘的臉上,他隻顧著低聲回話,未注意到自己一直在盯著人家姑娘癡看,小丫鬟見顧芳樽一直在盯著她家小姐看,便扶著她家小姐避開了,不再理會顧芳樽。
這紅衣姑娘年方十八,從未出過閨閣,這是第一次離開家門,亦是第一次進山林,第一次被陌生男子這般盯著癡看,她羞得低下頭,臉霎時紅透。
顧芳樽見這紅衣姑娘竟臉紅了,遂意識到自己多失禮,他一邊將中了毒的馬牽到樹下,將馬匹的韁繩拴在了樹幹上,一邊在心底暗自歎道:“這麼多年了,第一次遇見跟她長得這般相像的女子......她不僅生得像我的霄兒,那眼神也是像極了她,她一看我,我的心就莫明地生疼,難道她真的是霄兒?”
小丫鬟將紅衣姑娘扶到一棵老樹下,顧芳樽一邊找草藥給馬匹解毒,一邊望著不遠處樹下的紅衣姑娘,他給馬匹喂了解毒的藥草後,好奇地走到小丫鬟身旁,繼續追問:“小丫頭叫什麼名字?能否將你家小姐的閨名告訴我?”
“我叫阿鶯,黃鶯的鶯。我叫小姐閨名是吟雪,多謝公子方才出手相救,還醫好了我們的馬。”小丫鬟望著顧芳樽低聲回道,說完,她從包袱裏拿出幹糧,將幹糧分與顧芳樽。
“吟雪?雪......雪?”顧芳樽不禁又開始情不自禁地癡看起坐下樹下吟雪,他能清晰地感覺到他的心跳在加速,她死了十八年了,十八年來,他第一次感覺到自己的心又活了過來,他越來越覺得眼前的吟雪就是她的霄兒。
“你家小姐看起來乖巧柔弱,不像是會拒婚逃婚的烈性女子啊。”顧芳樽望著樹下安靜的吟雪,對小丫鬟阿鶯輕聲歎道。
“公子看人真準,我家小姐委實是個乖巧溫順的好姑娘,如今年方十八,還是頭一次出閨閣,頭一次進山林,你是她見過的一個陌生男子。”阿鶯看著樹下的吟雪,對顧芳樽低聲回道。
“我姓顧,名芳樽,你們可以叫我顧大哥。依你這麼說,那你們家小姐為何要拒婚啊?還敢跟著你逃婚至這荒山野嶺來?還有,她生得這般嬌美,為何到十八才出閣?平常人家的小姐不是十三四歲就出閣了麼?”
“我家小姐是個啞女,我家老爺是世家門第,一直不願讓小姐下嫁,可但凡門當戶對的人家一聽說我家小姐是啞女,就會退婚,這幾年我家小姐已經被退婚了十次,這一次有位皇城的公子爺看了我家小姐的畫像,說是不介意她是啞女,願意娶她為妻,可我家小姐仍是不肯出閣,我家老爺怕她再耽擱下去,就成了家中的笑話,硬是要她出嫁,她就私下求我,在紙上寫下她的心願,讓我趁她出嫁之日帶她逃婚,我問其為何要拒婚要逃婚,她並未告訴我。顧大哥聽明白了嗎?”阿鶯輕聲解釋道。
顧芳樽點了點頭,愈發好奇這位從未見過陌生男子的吟雪姑娘為何要衝破世俗而拒婚逃婚,他總覺得那姑娘周身有股魔力在吸引著他靠近,甚至讓他有些魂不守舍,有些恍惚迷離。
馬兒解毒後,變得正常了些許,阿鶯走到吟雪跟前,輕聲問道:“小姐,顧大哥已經幫我們醫治好了瘋馬,我們接下來去何處?”
那吟雪從包袱裏拿出一遝畫紙,將畫紙翻開,指著畫紙上的水墨畫,用手語比劃著,告訴阿鶯,要去找畫紙上的這個人,阿鶯看著畫紙上的水墨畫,畫中人是位光頭和尚,而且和尚的五官並不清晰。
顧芳樽湊到畫前,當他看見那副水墨畫時,他驚地愣住了,心中暗歎:“這不是我年少在廟中修行時的模樣麼?”
顧芳樽情緒瞬間失控,他猛然轉身,望著靜靜坐在樹下的吟雪,一把抓起她的玉手,癡望著她,焦急地問道:“你不是從未出過閨閣,從未見過陌生男子嗎?那這畫中的和尚是誰?你何時見的他?”
吟雪被突然情緒大變的顧芳樽嚇得驚慌地搖著頭,用力想要掙脫他的手掌,可是顧芳樽抓她的手抓得太緊,她纖柔溫婉,根本掙脫不開他的手,她又急又怕,生生被顧芳樽嚇得梨花帶雨般輕哭了起來。
“還不放手?!你將我家小姐嚇哭了!難道你不知道男女授受不親麼?!”阿鶯見吟雪落淚了,遂厲聲對顧芳樽呼道。
“對不起,是我失禮了。”顧芳樽見吟雪的眼神裏滿是恐懼和慌亂,遂放開了她的手,望著她低聲致歉。
阿鶯一邊給吟雪拭淚,一邊輕聲對她說:“這隻是你夢境中模糊幻影罷了,小姐,你要我如何去尋一個隻是在你夢境中出現過的模糊幻影?這五官都是模糊不清的,如何找他?”
吟雪蹙著細長溫婉的黛眉,用手著急地比劃著,試圖告訴阿鶯,這個畫中人出現在她夢境裏許多次了,她一定要找到他。
顧芳樽在一旁癡癡看著吟雪,看著她們主仆二人一個在用手著急地比劃著,另一個人則在溫聲細語地撫慰著......
顧芳樽想起了那個圍繞他多年的夢境,那個落在胸口的血色蓮印,他的眼光不由自主地從吟雪的臉上轉移到她的胸口......
吟雪雙眸中還擒著淚,轉臉便看見顧芳樽正盯著她的胸看,她隻覺得這位公子好生無禮,她氣惱地瞪了一眼顧芳樽,捂住胸口轉身背對著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