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文壇上的新人(1)(2 / 3)

你們也曾活在世界上,

曾經是朋友或是仇敵,

現在泥封了各人的口,

有話也隻好悶在心頭。(《萬國公墓》)

從某種意義上講,《萬國公墓》是一篇極好的詩,同時也給他收束了一個時期。

他雖然不滿意那些他並不十分親切的社會生活的描寫,然而他也隻能那樣寫下去了,於是從《炭鬼》起以及《都市的夜》,《神女》,《洋車夫》,《販魚郎》及《歇午工》等,可以說是占了他這全本小書的一半的詩。這些詩無需引證,隻從題目上看,你就可以明白它們比從前的事有多大的差別。

但是就從這些他隻能淡淡地寫出一個生活的輪廓的詩歌中,我們也可以看出時代的思潮在這個作者的心上給與的教訓。他不可抵抗地染上了時代的普遍的傾向,被壓迫者的生活引起了他更深的注意;而且他懷著一顆同情的心開始描繪著礦工,神女,洋車夫和小工等的生活,那結果雖隻是一個輪廓,而無疑地是使作為一個詩人的他更充實起來,他可以謳歌的世界也無限地闊大了。

算作如今文壇上一個獨特的例,——他的這發展是自然的,至少沒有露出很大的勉強。像《炭鬼》和《歇午工》裏所描寫的那種工人的生活,就在我們的新詩歌裏,也還可以算是新的發展,他沒有羅列標語口號,也沒有用激憤的罵詈代替了抒情的詞句。如果我們要不滿意這些詩,那就因為他不能把這些生活寫得怎樣深刻,而隻是淡淡的一個輪廓,不過這不滿意是一種苛求,完全沒有理由的,作為新詩歌的轉變,他是供給了一架過渡的橋梁。

的確,在這些詩裏有像原書的序者聞一多所說的“虛偽”的地方,但這不是作者思想的虛偽,不是因為同情心的不足而發生的虛偽,這是因為作者對於那些生活本身體驗的不足,同時也是因為把那些生活移到詩歌裏來必然地要感到一種製作的困難。我不願意把我自己的意見和原書的序者的意見混同了,因為那實在是恰恰相反的,所以我必要把他的話引在下麵:

所謂有意義的詩,當前不是沒有。但是,沒有克家自身的“嚼著苦汁營生”的經驗,和他對於這種經驗的了解,單是嚷嚷著替別人的痛苦不平,或慫恿別人自己去不平,那至少往往像是一種“熱氣”,一種浪漫的姿勢,一種英雄氣概的表演,若更往壞處推測,便不免有傷厚道了。所以,克家的最有意義的詩,雖是《難民》,《老哥哥》,《炭鬼》,《神女》,《販魚郎》,《老馬》,《當爐女》,《洋車夫》,《歇午工》,以及《不久有那麼一天》和《天火》等篇,但是若沒有《烙印》和《生活》一類的作品作基礎,前麵那些詩的意義便單薄了,甚至虛偽了。

他雖然也說如《炭鬼》,《老馬》和《歇午工》等詩是最有意義的,而不承認那是有獨自存在的價值,沒有《生活》或《烙印》等篇,那些詩的意義便單薄或虛偽了。這話是充分地表示出一個dilettante對於文學的態度,意見完全是誤謬的。

如果我們也把《生活》和《烙印》看為一類,把《炭鬼》和《歇午工》看為另外的一類的話,那後者更不比前者的意義單薄或虛偽,反之,說為更充實也未為不可的!

在他的全部的詩裏,都響著情感和調子的不調和,他的詞調以及他的詩句的用法是顯然地遺留著徐誌摩的影響,而且這影響很深,自然露出了輕薄的調子,在如《老哥哥》和《炭鬼》一類的詩裏是如此,在《生活》和《烙印》的詩裏也是如此。如果說克家的詩裏的意義單薄或甚至虛偽,那是因為那輕薄的調子減消了他的吟誦的力,並不在“自身的經驗”和“替別人的痛苦不平”的不同的理由。而且,我上邊已經說過,在如《生活》和《烙印》那些詩歌裏,其情感的本身裏是含著一種“意義單薄”或“虛偽”,而在《炭鬼》或《神女》裏雖然表現得不足,至少那情感的本身是充實的。在後一類裏《歇午工》是一首絕妙的好詩,我們可以看出就在詩人“替別人的痛苦鳴不平”的描繪中,他感到怎樣新鮮的生命的力:

放下了工作,

什麼都放下了,

他們要睡——

睡著了,

鋪一麵大地,

蓋一身太陽,

頭枕著一條疏淡的樹蔭,

這個的手搭上了那個的胸膛。

一根汗毛,

挑一顆輕容的汗珠,

汗珠裏亮著坦蕩的舒服。

陽光下,鐵色的皮膚上

開一片大白花,

粗暴的鼾聲扣著

呼吸的均和。

沉睡的鐵翅蓋上了他們的心,

連個輕夢也不許傍近,

等他們靜靜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