蘭兒在梳裝室裏整理著家具。她本來想吃一杯涼水又懶得去叫。

有人在電話裏說話。

小門開了,一個花匠送了一大束花來。

幾分贈閱的報紙,原封的塞在廢紙簍裏了。

而門口又有什麼人吵起來了。

“我還說是叫化,又是什麼要藥的。誰告訴你們賣藥……”

“可憐我家媳婦,唉,小孩子……不管有什麼藥,討點吃吃吧……”

邱家的老婆子顫抖抖的挨在那門口不肯走,幾根白頭發從包頭布裏爬出來,披散在額頭上,臉上分不清楚是一些淚水,還是雨水,她那常有的一種天真的神氣,在這時是完全消失了。

“這一起家夥討厭極了!全是何生惹出來的。走,還不走,太太起來看到了又得罵我!”

鐵門砰的又關上了,她被推了出去,她站不穩,就倒退了幾步坐在地上了。她用力掙,想從雪地上掙起來,但那麻木了,失了知覺的四肢像在空中撈摸著看不見的東西一樣。她想罵,也罵不出來,另外一個東西哽住了喉頭,艱難的灑著一點點辣痛的淚水,她無可奈何的望著空中,空中像是無底的,四方翻飛著那不知從何處飛來的雪團,還夾著細的霏霏的雨。

一線欲晴的陽光也沒有。

走來一條熟悉的狗,歪著頭望著她。它背上的毛,全是濕漉漉的。

溪邊有人在打冰,冰裂著,發出像碎玻璃的聲音。

遠處有汽車在叫,是上山去玩的吧。

另外一個淘米的也走來了。

兩個,三個,那起進城了的崗子上的女人,背著孩子的,陸續的向著家蹣跚的走回去,家裏還有人等著呢。

空著肚皮,蜷在棚裏的角上,想著抵抗著冷和餓的妻兒的命運。這樣的男子,他們也曾使用過他們的強韌的手和腳,用這手和腳養活過自己,養活過老婆,但現在,沒有人要他們了,他們被休息著,苦痛的每天去打發那上路乞食的弱小的一群。

他們等著,這成了固定的希望,她們會帶一點夾著菜湯的飯,也許是焦壞了的,也許是三四天以前的。如果還夠吃,那一家就很融融了。

從前還做夢,夢想到有一天回去,那些生長了他們的土地又在他們腳下翻滾,發出很濃的泥土的香味。夢想到又有了二角錢一天的工做,他們可以買一斤麵,或是可以喊老婆把身上這件破襯衫洗洗。後來什麼都沒有了,隻想著:“唉,快天晴了吧!讓太陽出來曬曬,實在太冷了!”現在呢,他們可有一個新希望,這希望還沒死滅:

“不是今天,也許明天要來的……”

“差幾天就過年了,總在年前……”

“有了一件棉衣,就是風雪也就要好點……”

是的,是有個什麼人來了,穿得有一件大雨衣,擎了一把傘,從遠遠的一拐一拐走來了。

“小黑子的爺,你看看呀!”

“劉麻子,你出來,那個話怕真了!”

“是不是那天來查過戶口的?”

“啊,來了啊!來了啊!”

一家一家的都擠到矮門口向外張,無情的雪便放肆的向門裏飛去。

不隻一個,又顯出一個頭來了。是的,是那個來過的人!

用著好奇的心情,充滿了喜悅的孩子們,都縮著頸躲在大人的手腕下,咬著手指,嘴唇上掛著鼻涕。

雪地上有人迎上去了,卻不敢說話。

“這崗子上好大風!虧這些棚子還躲得住,沒吹倒。”

後邊的一個已經跟上來了:“唉,曉得還早時,我們該在城門口燙杯酒吃。”

他隻穿一件棉袍,他近來常常覺得背脊骨,胸骨作痛,尤其當著有點冷的時候。

這一對人站在這裏了,他們躊躇著,巡回的四周的望了一下,他們找不到一個可以避風的地方。

“有人來過麼?”

“沒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