遠遠的蓮姑在喊了。小的兒子也從家裏跑了出來。站在路旁喊:

“四哥!四哥!”

他便輕聲的說,怕聲音會觸著她們的:

“媽媽!媽媽!不早了,我們回去吧!”

她用衣襟揩幹淨了臉,便無聲的立了起來,在遠方,在那天際線上,她投去一道憂怨的眼光,便朝家裏走回來了。她兒子跟在她後邊。在快到家的時候,他聽到一句話,聲音柔弱到剛剛能辨清,似乎是這樣的:

“莫讓爹曉得,明天扯個謊吧!”

真的這事就瞞著了那老年人,他還很喜歡呢,有時就問著貞姑和珍兒,要他們猜過幾天會有什麼人回來。或是就向四兒說:

“等你三哥回來了,你們學堂就也放幾天春假,他們既然都請假回來歇歇,你也該歇歇呀!”

他還有著另一個幻想,就是他希望三兒這次出去,會把麼兒帶走,這小子真越來越像放牛娃兒了。

小弟弟妹妹不懂得事,就也跟在爹後邊盼望著三哥,三哥回來時,總會帶一點糖,或是糕餅,也許還有一個磁菩薩,那有著一個大肚皮笑臉的菩薩。

鳳姑也看到信了,她更加覺得難安,她不能走,身體上有許多不方便,如果她是有辦法,她當然不會回來的,但現在住在這裏,她一點幫助都不能給家裏,卻又不能不吃,而且她還很快的要生產了,這又隻是多麼討厭的東西啊!

全家都沉浸在期待裏,雖然有著各樣的不同感情,但都時時要留心到一個熟悉的麵孔會露出來,而那一定是很快樂高興的一張麵孔吧。

陸老爺似乎又硬朗了一些,也許因為女兒回來了,又一個兒子也快到家。這天忽然離開了火房,一手拄著杖,一手扶在麼兒肩上一步一步的踱了出去。貞姑和珍兒就在前邊跑著,小小的心房充滿了驚異。近日來不大多說話,變得很是沉默的陸太太,也笑了起來,忙著安排靠椅,興滋滋的說:

“嗬!爹,你看這外邊多好玩,陽光是這樣溫暖,你總有大半年沒有出來了吧!”她又指著一個塘,“你看那裏,我種了好些藕,再過一陣就會有嫩荷葉伸出來,今年夏天我們有荷花看了,你去年不是說過的嗎?”

“喑,很好。就在這裏。”他坐了下去,用眼光四方掠著,“這鄉下真安靜,住慣了恐怕要離不開的吧!”

鳳姑把煙袋拿了來,他就嘶嘶的吸著煙。

他又想到了快要回家的四兒:

“你們要算一算。到底幾時好到家,喑,他說了是那天動身呢?”

後來他又自語著:“喑,田靠不住,不是就在家裏住一陣也好……”

這時大家都在坪壩上陪著他,小的們在玩耍,陸太太和麼兒在用著一個能轉動的竹板打那些蠶頭杆,這些葉子都曬得很黑很枯,她們一下一下的打著,那些豆莢便被振動落在地下,然後拿走梗子,這都可以當柴燒的,豆便鋪滿了一地,他們又用畚基播著,吹走那些屑子。這些豆他們當菜吃過,也可以和著米一塊煮飯。陸太太頭上蒙了一塊布,很像一個村婦,她不能不幫著做這些,趙得福一人不大忙得過來,三石二鬥田就隻用他一人。還有菜園,砍柴等等的事。

遠遠的從山坳子邊現出一個人影來。首先是鳳姑看見的,她還來不及告訴的時候,蓮姑也跳起來喊道:

“看呀!有人來了,是四哥啊。四哥!四哥!”她跳著迎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