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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神刀奇遇

膝州有個展神刀,30歲,是個行刑劊子手。

展神刀混出名聲靠三件寶:神刀,鐵腕兒,還有那雙眼睛。說他那把刀,寒光閃閃,刀背薄極,其鋒利可以幹削人的毛發,逢上大規模的殺人場麵,展神刀不必像其他縣府那樣安排一大幫劊子手,而是隻他一個,囚犯一字兒跪定,追魂炮響過,他便刷刷刷一氣兒將所有的腦袋削下,那把神刀不沾血不卷刃,常贏得炸雷般的喝好聲;第二件寶是他的鐵腕兒,練得相當壯實,手臂平伸,肘處擔在樹杈上,這時一個彪形大漢噌地躍上去抓住他的手掌,雙腿懸空。這麼大的衝力,而展神刀的胳膊可以紋絲不動!殺人時,人犯跪好,他不必像一般劊子手那樣,將刀半空中掄圓,借慣力剁下人頭。展神刀行刑,刀尖朝上,刀背貼肩立在胸前,追魂炮響過,隻見血光一閃,他的手腕處稍一哆嗦,腦袋是削下來的,殺十個八個犯人,隻是手腕翻抖,並不見他高舉那把神刀。有人試著像他那樣削蘿卜,刀也在蘿卜中夾住,沒那麼大的力氣呀。於是,展神刀又贏得了神腕之美稱;第三件是他那雙眼,他善觀察。人有高矮胖瘦之分,脖子也不一樣的,從腦後貼脖處骨頭間有縫隙,找準了這地方,格外省刀省力。人犯押上來,從何處下刀,展神刀心中早有了底譜兒,更有一件,這砍頭既要把犯人殺死,最好不能把腦袋剁下,要讓他隻剩一層皮連在脖子上,否則,一次殺好多人,腦袋軲轆轆滿地亂滾,死主收屍時,滿地血葫蘆腦袋沾著泥巴,教他們如何相認?

展神刀寡言少語,沒朋友。這隻能怪他那雙眼,無論跟誰結識,他必要先端詳人家的脖子,心想,此人若是論斬刑,該從哪裏下刀最合適。久了,他這嗜好傳開來去,大凡正常主兒,哪有往砍頭的茬上尋思的?本來遇上個劊子手心裏犯忌,再吃他一瞄,越發地毛骨悚然,誰還肯同他熱乎親近?展神刀便索性獨往獨來,老婆也不討。

這天,鋪天蓋地的大雪。展神刀又亮了一番身手,完活後,官衙裏有賞銀下來,照例跟一班衙役吃酒作樂,喝醉了,他這人又強得,一定不許人攙送,他自己踉踉蹌蹌朝自己家摸去,酒醉眼花,一失足摔倒在地,就著勁兒睡去。

展神刀醒來,已是雞叫時分,發現自己躺在又香又軟的被褥裏,燭影閃跳,一位30歲的男人就坐在凳兒上守著,盼他醒來。展神刀仔細回想昨夜的情景,知道是碰上了救星,不然他該在雪地裏凍死啦。急忙要爬起來道謝,左肘鑽心地疼,原來摔了那跤時,把骨頭跌折了。

救命的漢子好像曉得他口幹舌燥,立刻就捧來一盞香茶,慢慢地扶起神刀,讓他徐徐喝下,道:“莫動那胳膊,兄弟。夜裏聽狗叫聲有異,知道是哪路的朋友出了什麼事啦,就提了燈籠看去,果然見你睡在雪裏,血透襖袖,你喝得真是太多啦。胳膊是你掙飯的家什麼,馬虎不得,我連夜替你包紮,所幸家中有祖傳的接骨聖丹,此臂該當不廢呀。我也無妻眷,你安心在這兒靜養,不必見外。”

展神刀認出來了,這是城西當鋪的宋掌櫃,與他見麵時也不過點點頭就過去,這等交情,怎麼就承他救了的呢。心裏這麼想,兩眼就不由自主地盯著宋掌櫃的脖子發呆。宋掌櫃笑笑:“似我這顆頭顱,你可看準了,日後真勞動賢弟神刀,盡量讓我少遭些罪。”展神刀騰地紅了臉,一個勁謝罪不止:“我這熊毛病,恩人莫說這不吉利的話。”宋掌櫃道:“這有什麼?人之生死在劫由命,老話說:‘閻王召你三更去,誰敢留爾到五更?’端詳幾眼脖子,當真就掉腦袋?你隻管放心看來,我不計較就是。”

展神刀心裏暗暗叫出一個“好”字,此人超凡脫俗,自己難怪少朋寡友,闖蕩半生,何曾遇見過這等高人!

就這樣,展神刀在宋掌櫃的家中住下來,多虧他精心伺候,又賴那祖傳聖丹,展神刀那條斷臂康複如初,半點殘疾未曾留下。展神刀十分感激宋掌櫃救他,更敬他心胸豁達,不厭他相脖子之忌,兩人很談得攏。閑下來,展神刀就提點鹵肉去宋家,宋掌櫃日子殷實,更拿出美酒佳肴款待。兩人喝酒下棋擲骰子,好得合穿一條褲子還嫌肥。展神刀說:“我光棍一條,無兄無弟,就認你個親哥哥。”說著,任他宋掌櫃百般謙讓,他是趴到地下就叩頭。

展神刀與宋掌櫃為兄弟後又相好了一年,忽聽說這一帶破了一樁江洋大盜案,盜賊首領竟是他那結拜的哥哥宋掌櫃!這邊宋掌櫃不用動刑,已在公堂上畫了供,待展神刀聽確切了原由時,哥哥已打入死牢,案子上報省城,隻待批文下來,秋後斬決了。展神刀大驚:宋哥哥是個本本份份的生意人,談吐文雅,行為超俗,若論喝酒打算盤在行,瞅那10個手指春蔥樣地白嫩,筷子都撅不折兩雙,怎能幹那火明執仗,或躥房越脊的盜賊勾當?其中必有冤情。他衙門裏自然透熟,備上酒菜,去大牢裏探望宋掌櫃,定是有人誣陷,致使屈打成招,他要去省城去京城鳴冤叫屈,替哥哥爭回這口氣來。

誰知一見麵,宋掌櫃頭句話就道:“兄弟,事情半點兒不假,近幾年來附近州縣官府及大戶失竊的銀子跟我有關,怨不得旁人的。”

展神刀說:“不對,你怎有這等大本事?”

宋掌櫃微微一笑:“兄弟,你萬不可壞了哥哥的大事。連官府都指定我是賊了。你為什麼要摳根問底的?實話相告,切勿外泄:我死有餘辜的。這當鋪本身就是一個賊窩,眾多大盜得手後,都在當鋪內窩贓,待風平浪靜了,才陸續運出城去,我這邊一招供,弟兄們都平安地換了山頭,隻此一條,雖不染指撬門破鎖,死罪也夠了。你不知道那些強盜幹的是什麼大事業。我不說也罷。喝酒!”

展神刀說:“我不管盜賊不盜賊,我隻是不能沒了哥哥。”

“說傻孩子話。”宋掌櫃又笑笑,“我不拿命,就有更多更多的人拿命,你懂麼?我命已在劫難逃,絕無悔意,斬決那天,賢弟萬不可手軟,活做得麻利一點兒,也是為兄的福啦。”

“不”,展神刀咬牙攥拳,“有誰殺的,也輪不到小弟名下,縱使救不了哥哥的命,我卻不肯親手殺哥哥。”

“又是傻孩子話了。”宋掌櫃說:“一個理兒,我不死,會有更多的人喪命,這樣值;你不動手,別人照樣動手,我反遭不少罪,你說呢?”

展神刀就抱住宋掌櫃的脖子,直哭到天明,然後,便腫著兩眼,極認真地打量哥哥的脖子。

殺宋掌櫃那天,火辣辣的日頭,天上沒一絲兒雲,聽說處決江洋大盜,老百姓像過節觀燈聽戲,把個法場擠得風絲兒進不來。這次隻斬宋掌櫃一人,展神刀披紅掛花,先跪地敬哥哥一杯酒。

“兄弟,方才遊街,該吃該喝的都足了,”宋掌櫃飲下這最後一盅酒,“你記住,萬不可分神手軟,我在陰間等你百年後相聚……”

追魂炮響。展神刀操刀在手,用刀背架在宋掌櫃後項上略一磕,死囚下意識地一挺脖子,他喊了聲:“哥,你快走!”手腕兒一抖,一顆頭便耷拉在宋掌櫃胸前,半晌,血湧如泉,屍身仆地,展神刀也哭昏過去。

宋掌櫃死後,展神刀買了棺木厚葬。從此,他脾氣更壞,每日裏隻盼多殺幾個人。可小小膝州,哪有這麼多人可殺?心裏煩悶,幾乎生出病來。三五年後,想哥想得厲害,怎麼咂巴,哥哥還是死在他的手裏,他幹脆用白布把那把快刀裹了,背在身後,像個沒頭蒼蠅,漫無目的地向城南走去。

展神刀也不知走了多少天,來到安徽巢湖地。見這一小鎮熱鬧整潔,真像夢中他常去的那地方,又見竹叢中有一小小酒家,簡直就如同先前曾來過一般,不由就信步走進去,揀一張桌子坐下。

剛坐定,珠簾兒挑開,店掌櫃走出,展神刀立時直了眼。這不是宋哥哥麼?但宋哥哥卻分明讓他殺死又厚葬了呀?正狐疑,店掌櫃搶一步撲上來:“兄弟,我的好兄弟!這幾年想得我苦死了也!”

當真是宋掌櫃!於是,呼酒叫菜,哥兒倆從正午喝到天黑,掌上燈,又從天黑喝到天明。叫來嫂嫂,懷抱侄兒,展神刀如癡如夢:這到底是怎麼回事呀?

他就問:“哥呀,你莫非會分身法?那天小弟殺的是哪個?”

宋掌櫃道:“什麼分身法!我什麼也不會。那天聽你喊一聲讓我快走,我就跳起來,拚命擠出人群,不敢回頭嗬,怕官府再抓我回去。我一直跑到這地方,娶了你嫂子,又生了兒子。想你嗬,這幾年,可又不敢去看你,兄弟,你怎麼發呆?”

展神刀說:“不對呀,那天行刑後,我把哥哥的屍體厚葬,我還守了35天的墓,一二三加五的柏木棺材,怎麼會錯?”他從身旁凳子取過白布,抖落開來,亮出那把刀:“哥,你看,這刀還在……”

隻聽宋掌櫃哈哈大笑:“兄弟,你有快刀,我會縮脖呀。那天聽得你一聲吼,我自己覺得是死定了,所以先死在你刀前頭啦。你痛為兄也是花了眼,其實隻砍到喉管,並不曾斷得,待為兄嘩啦倒地時,你便以為我沒了。把生死放在度外的人無所謂生死呀。至於出殯,那就小菜一碟啦,我們敢打劫官府,什麼能人沒有?換出來個我還不容易。你看——”他伸過脖子,果然有厚厚的多半圈紫疤,如同一個圓箍兒套在脖子上:“官府靠殺是擋不住丟東西的,包括人頭。你的刀快,被他借了去,總共才殺得幾個?而我們隻是把他們的頭寄在項上……”

展神刀瞅著他那把刀老半天,歎了口氣:“我隻認刀快,不認脖子好壞,刀再快,這雙眼白長了,再說也是條走狗。小弟洗手不幹啦。”不管宋掌櫃苦苦勸他“你不殺還有殺的,罪不在你”,他還是把那刀埋了。

從此誰也不知道展神刀哪裏去啦。至於他遇見宋掌櫃的事是怎麼傳開來的,反正有知道的就是。

神豬鳴冤

正月初八一大早,臨江知縣鄔星明老爺正在家中閑坐,衙役胡大千上門來報:“老爺,有人鳴冤了。”“哪個?”“正陽街西頭賣豆腐的劉老栓,說是有頭大豬闖進他家院內,拱砸了半壇油,還拱倒了設在院中的天地牌位。”按例,鄔老爺正月十五前是不理事的,再說一頭豬惹的禍,不過讓豬的主人賠理道歉也就沒啥大不了的。可是,這位鄔老爺今天突然心血來潮,說了聲:“帶路。”竟要親自去看看是怎麼回事兒。

初六到初七一連下了兩晝夜大雪,大街上清冷清冷,縣太爺隨胡大千來到劉老栓家,就見一顆顆碩大的豬蹄印兒在雪地裏趟了倆來回,豬做了案又不知跑到哪裏去了。縣太爺正問事情的經過,就聽劉老栓的板障子外麵有人吵罵,接著豬吼人叫,亂作一團。鄔老爺出門一看,果然是一個漢子手拿一截劈柴,要打一頭豬。嗬,好大一頭種公豬,黑底白花,渾身毛兒油亮亮緞子一般,看樣子足有五百斤以上!這公豬麵對劈柴並不懼怕,腦袋抵地,亮出一對獠牙,嘴裏發著威,那獠牙若是撅到人的肚皮,一準讓你腹破腸流!

鄔老爺用鼻子哼了一聲,掄劈柴的人認得是縣太爺,忙後撤兩步,似要跪下。鄔老爺說:“別跪,小心吃它的虧。”這時見那隻公豬,卻並不再凶,隻衝著鄔知縣低聲哼哼。知縣問劉老栓:“這是哪家的豬?”劉老栓道:“小人活到土埋脖梗子了,也沒見過這麼大的豬。就是它給小人家好一頓禍害。”

此時,圍過來一些膽大的人,鄔老爺一一問過,都說,城裏從沒見過這麼大的豬,必是外地逃來的。鄔老爺吩咐胡大千,速去通知所有差役,限午前察明豬的主人。這鄔老爺發跡之前,卻是雇給富人家放豬的,對教訓豬十分有研究,他衝那豬伸伸手:“你是不是豬神?那就跟我走吧。”說來也怪,那豬當真跟在鄔老爺身後,乖得很!

眾人一片驚歎之聲:“老爺遇了神豬了!”

傍午,胡大千一幹差役人等,紛紛來向老爺複命,說是城裏幾乎挨家打聽遍了,沒有肯認誰是這豬的主人的。“老爺,肥豬撞門,大吉大利,這豬合該就歸了縣衙啦。”

鄔老爺眉頭皺著,心裏直犯合計。怪哉,難道真是天降神豬於我?他已令老馬夫把些飲料豆兒喂那種豬,那畜生也怪,除了炒料豆兒,別的任嘛不動。鄔老爺這裏還要接待客人,想了想,又對衙役們吩咐:“今天早上剛剛停雪,你等到城外雪地裏看,這豬到底是從何方而來,若是讓我察出豬究竟出自誰家,那可要治你們個偷懶的罪名。”

結果,到了傍晚,豬的來路仍然沒查清,城外新降大雪尺多深,隻有很少走親的踩踏,卻無豬的蹄蹤。也就是說,這豬定是從哪家圈裏逃出。

鄔知縣覺得此事奇怪:這麼罕見的大種豬,值好幾兩銀子呢,不過闖了點小禍,主人怎麼會不敢來認領?難道主人突然出門或者暴病死亡?也不對。總該有人知道或者認識此豬呀,它已經該算得上個奇物了呢。腦子一涉及到“死亡”這個詞兒,鄔知縣就想,或者這豬是有冤情。他眼珠一轉,暗暗一笑,通知:所有差役都到縣衙,本縣要理事了。

鄔老爺是個很有心計的人,對百姓也極好,因此雖然到任隻兩年,卻大有政聲。他對差役們說:“今日神豬上門,卻衝本縣冒出一句人話,說是‘天大冤屈’。本縣聽得真切,卻再也問不出下文。我想既然能口吐人言,此豬必有來曆。眾差役聽真:大雪雖然被清掃,可蛛絲馬跡定有存留,你等可在天黑前迅速查清它至少都在哪個街區活動過,包括有人見過這豬的,也一並帶來見我,注意切莫驚擾百姓。”

鄔老爺一夜都沒睡好,滿腦子是那頭怪豬的影子。

話說那頭大豬見了鄔老爺,溫馴無比,眾人隻道是神豬懼怕老爺,哪裏曉得老爺當年是放豬娃?訪查結果,此豬隻在正陽街一帶活動過,別處沒見過一隻蹄印兒。

鄔老爺跟隨查訪的差役,沿著正陽街,一路看將下去,並親自打聽百姓家,這裏民居、買賣混雜,很多店鋪都沒開門,但是說到那豬,卻是眾口一詞,這附近沒見過。

有一條鄔知縣深信不疑,這豬必有說道。所以他才捏造出個口吐人言的說法來。

此時,有衙役帶一姓宋的布店夥計來見,說是昨夜天黑透了的時候,他去姨娘家瞧病回來,在城南道上看見一個人頂著一頭雪,趕著好大一頭豬,問宋夥計:“晚上城門早關了罷?”宋說:“要進城?這些年沒匪亂,大門雖然關了,可旁邊有小門仍能出入。”盡管他急著回店,沒顧得上多說話,但這頭豬肯定是昨夜被人趕進城內的。那就是說,豬是不了解城內情況的外地人趕來的,他若是投親戚,也難免各家打聽;若是投宿,各旅店也有記載,怎麼卻一點消息也沒有?

查正陽街,共有三家旅店。回答異口同聲:“這大正月的,哪有人來住店。”

鄔知縣搖頭:不對,既然趕豬的沒四處打聽,肯定住店了,既然不承認,肯定有鬼,而這三家隻有一家見過這豬。哪家呢?

鄔老爺又到那三家旅店裏查看了一番,心中有了底。可是,他這次破案,想搞個與眾不同的破法。

鄔老爺帶幾個差役回到住處,那頭豬正躺在院子當中曬太陽。老爺蹲過去替它抓癢,嘴裏不知說了些什麼,然後,他站起,那豬也跟著站起,直奔正陽街張老婆店。眾衙役們不知道老爺搞的什麼名堂,直說:“神了,那神豬跟老爺說什麼呢,冤情必是出在張老婆店裏。”越傳越玄乎,不大工夫,神豬能跟老爺對話的事講得有鼻子有眼!

衙役上前敲門:“老爺查案來了。”這張老婆店,本是當街三家旅店最小的,兩口子經營,隻雇一個幫工,年前已放假回鄉。店主老張開門,見老爺二度返回,帶著差役,還有那頭大豬,臉上極不自然,雙腿也哆嗦。老爺說:“這神豬跟本縣說,你給它帶來天大冤枉,這不,領本縣來了。你若有事,就說,免得皮肉吃苦。”老張說:“老爺,小人才是天大的冤枉!小人哪裏認得這豬。”“本縣並沒問你認不認得這神豬,你慌什麼。”老張就不再言語了。

鄔知縣又去給那豬抓癢,嘴裏說了些什麼。真是奇了:那種豬霍地站起來,嘴裏哼哼著,三轉兩轉,直撲後院那柴垛,伸嘴就拱,看老張時,那張臉刷地變成豆腐一樣白!

鄔知縣淡淡地說:“神豬既已明示本縣,你等就將柴垛掀開,看有什麼冤情。”柴垛掀開,底下厚厚的一堆新雪,扒開新雪,裏麵埋著一個死人!那豬哼叫著往上撲,知縣說:“好啦,冤情明了,你就不必再鬧,這人世間的事,還得下官才可以料理。”

帶張老婆夫婦回縣衙,一板子沒打,全招了。

原來,昨天夜裏,吃過晚飯,想起沒關大門,老張急忙出去,正巧見一人滿腦袋是雪,趕著頭大豬從門前過,問:“老哥,這附近有住宿的嗎?”老張真是喜出望外,沒想到關門關出主顧來啦。忙將客人迎進來。那時客店,都有豬圈馬棚,供客人圈牲口用,那大豬就關進“客圈”裏。來人凍得渾身抖,張老婆替他烤了衣服,又熱上酒菜。客人說,他是南邊梨樹溝販豬的,姓趙。本來不該這麼早出門做生意,可是前天早上跟媳婦吵了嘴,便賭氣趕上“頭豬”上路了。因為年初一找人算了卦,說是今年求財正北最宜,就奔正北來了,臨江城還是頭一回到。客人還說,他那隻“頭豬”真正是他的絕好幫手,無論買到多少豬,都跟上它走,沿途不用操心的。

客人喝了點酒,很快鼾聲大作,睡得死豬一樣,張老婆竟動了歪心思:“他大黑夜賊也似地找上門來,沒人知道,幹脆給做了,圖下販豬的銀子,夠咱開幾年店的。”老公也給說動了心。倆人就找來繩子,把客人勒死,除銀子外,連同衣服褡褳,埋在柴垛旁邊的雪地裏。天寒地凍,急切沒地方埋藏屍體,夫妻倆又連夜將柴垛移過來蓋在屍體上,隻等開了化,就扔進大江裏喂魚。至於那頭豬,本來想悄悄殺掉,一並算作利市,可是,那畜生靈得很,沒等繩子套上脖子,它怒吼一聲,從四尺高的圈牆上竄出,又一頭撞破木板障子,揚長而去。張老婆夫婦趕緊補障子清掃院子,本以為神不知鬼不覺,誰想遇上了神豬,一天就進了牢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