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科人篇(5)(1 / 3)

華羅庚先生是個很有特色的人,早年在中關村南區的馬路上經常可以看到老人散步的身影。他的身材微胖,走路速度慢,拄著拐杖,左腿邁出去總是一彎一彎的。後來聽人講,華老早年生過重病,後遺症是腿瘸了。他當年腿上的毛病還要重,走一步腿需要畫一個圈子,自稱是“圓和切線運動”,在美國動了手術才治得好一點。

那時候路上的人見到華老,都會自覺地讓出條路來。我記得一次看到華老散步的時候是一個人,隨口問是不是華老在一邊散步一邊思考問題?人家說華老的夫人在住院;還有一次我看到他可能是遇到了熟人,就和那個人站著說話,笑眯眯的。說著話用拐杖朝上指指天,這時候他的大衣就滑下來,於是用手拉住重新披到肩上,過了一會兒又指指天,又滑下來……

後來有好久不見老先生散步,問起來,才知道華老已經去了。

華老是在出國訪問的時候走的,當時剛作了一次非常精彩的學術演講,比預期的要長,走下講台就猝然離世。

那一段時間,出國訪問的中科院專家在外麵猝然離世的不在少數,大家比較熟悉的還有鍾家慶先生,也是倒在講台上。而我還知道一位人們不太熟悉的研究員,名字和《北京人在紐約》的主角相同,叫王啟明(不是今天的王啟明院士,那位是研究物理的,我認識的這一位是研究數學的)。王啟明研究員曾住我家對門,80年代訪問美國時疾逝。

今天的人們,很難想象在經過“十年浩劫”的束縛後,這些科學人員在工作重新走上正軌的時候是怎樣的一種激動和痛苦——激動,是因為終於盼來了科學的春天,痛苦,是因為睜開眼睛,人家已經跑到了我們前麵那麼遠。很多人或許還記得當年在整個科學院奔騰的祝酒歌歌聲,那種發自內心的喜悅和激情,這之前我沒有見過,這之後,我們也已經好久沒見到了。

終於有機會做事業了,他們能不拚命嗎?

那個時代科學院不斷地重複著白發人送黑發人的情景,那一張張死神的請柬,背後是中國科學人員不甘人後的尊嚴。

猶憶80年代初期,數學所蘇式灰樓裏不滅的燈火。前些天回國,在科學院軟件小區的院裏散步,已經夜深,忽然看到大樓雖然蓋了新的,裏麵依然是不滅的燈,一如日本大阪禦堂筋兩側深夜的寫字樓。

那時,淚忽然湧了上來。

跑題了,讓我們回來看看華羅庚先生怎麼對付學者們的公款吃喝。

學者是知識分子,華老也是知識分子,知識分子有知識分子的辦法。

於是,各個研究室的頭頭腦腦們(都是學術骨幹)有半個月等不到公款吃喝的報銷了。

正在狐疑中,華老忽然傳話來——某日某時到四不要禮堂餐廳,我請大家一起吃館子。

啊,華老請吃飯,這可是不得了的事情。得到通知的人個個臉上飛金。

為什麼不得了呢?原因是華老極少請客,如果請,必是錢學森、吳有訓等數理化學部的幾位德高望重的老先生。這是因為數理化學部的上層有個傳統,大家經常聚餐,借以討論問題,飯費則輪流坐莊,可以說是個科學界的超級沙龍。華老雖然不喜歡請客,但這種交流他是必要參加的,吃了人家的隻好回請。

所以大家就可以理解能吃到華老的大菜,是何等的榮耀。從輩分和學術水平來說,這次被宴請的都是低了一個檔次的學者,收到請柬不免有人心中暗想——難道我,我的水平也達到能和華老他們一起吃館子了?!

估計有人早上起床看老婆都驕橫幾分。

果然是水陸雜陳,邊吃邊談,賓主盡歡。吃到快算賬的時候,拿著服務員的賬單,華老說我出個數學題啊,大家算算鄰座吃的喝的,折合起來能有多少錢。

都是每天數數都數不清了的主兒,這個話題俏皮又讓人覺得有趣,大家就嘻嘻哈哈,半真半假地算起來,方程,微分,什麼招兒新鮮上什麼。算出結果和賬單一對,還差十三塊兩毛。

華老說算得對嗎?

那還能不對?數學所的大拿連賬都算不清還混嗎?

華老掏出十三塊兩毛,放在賬單上飄然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