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伶人篇(1)(1 / 3)

甲午戰敗以後,北京城的老少爺們兒卻是“滿城齊呼叫天兒”。和美國在經濟大衰退的時候百老彙卻生意紅火一樣,民國初年開始,中國的戲劇界卻出現了畸形的繁榮。伶人,正是這種畸形繁榮的中心。

在過去,沒有“表演藝術家”的說法,客氣一點,演員們叫做“伶人”,不客氣一點,管他們叫做“戲子”,和妓女是劃入同一個行列的。

唯一的例外是梅蘭芳。梅蘭芳有博士頭銜的,大家都叫他“梅蘭芳博士”。日本有個民俗學家波多野乾一特別把梅蘭芳博士請到日本表演,並為此寫下了《京劇手帖》一書,成為日本係統接收和學習京劇藝術的發端——這個波多野還向日本介紹了一樣東西,那就是“麻將”。

其實梅蘭芳先生是很有代表性的伶人。我這個“伶人篇”,用了很大的篇幅寫梅先生。

之所以這樣說,是因為梅先生有一出戲讓我印象十分深刻。

那就是梅先生離開北平時,和楊小樓合演的《霸王別姬》。當時,日軍侵占北平,梅蘭芳決定南下,身體不好的楊小樓去送他。梅蘭芳勸說楊小樓一同南下,楊表示自己身體不好,難以同行。但絕不給日本人演戲。兩人在道別的時候,以清唱的形式同演了一出《霸王別姬》。此後第二年,楊小樓病逝,至死沒有登台。

幾年後,梅蘭芳在香港也被日軍綁架,但同樣拒絕登台。

兩人告別時,曾有一段對話,楊小樓大意是——總不能演了一輩子忠臣孝子,末了為日本人唱戲做漢奸。

人言“婊子無情,戲子無義”。大員們紛紛逃走的局麵下,兩位伶人,就是這樣銓敘“義”的含義。

走進伶人的世界,不僅有義,還有才,時慧寶先生的畫,餘叔岩先生的字,都好得令人吃驚。

既然如此,索性寫一個伶人篇吧,把他們的故事收進去。

一張名片品梨園

提到楊小樓先生,愛好京劇的朋友都不會感到陌生。楊小樓是中國京劇藝術最優秀的武生代表,從清末到民初,始終是梨園最受尊崇的演員之一,被稱為“武生泰鬥”。《國劇宗師楊小樓》一文這樣介紹他——“高大魁梧,扮相英武,有一種非凡的氣概,尤其演勾臉戲(項羽、高登、薑維)呈現出別人難以企及的威武之感。他的嗓音也很特別,嘹亮、充實、聲腔激越,作家黃裳說他‘傾喉一瀉’常令聽者讚歎不已。他的念白抑揚頓挫字字分明,長長的一段念白,經過他精湛的藝術處理,可把人物的感情宣泄得淋漓盡致。楊小樓身手靈便,工架優美,身段處處帶戲,武打衝、猛、脆、帥,對各種兵器的運用都有獨到功夫。他在眼神運用上也別具一格,在人物沒有動作或沒有台詞時總是眯縫著眼睛,等劇情發展到關鍵時刻,猛地一睜眼,精光四射,顯得有威有神。”

有趣的是,我在一位國外收藏家處偶然見到一本影印舊照,裏麵有一張楊小樓當年用的名片,似未曾在公開出版物見過,頓感楊老板不但戲唱得好,而且人也非常有個性。

為什麼呢?您看看這張名片就明白了。

楊小樓的名片不印姓,隻印“小樓”二字,下麵則是楊小樓自書的小注,文曰:“小樓,安徽潛山人,今寓前門外苕帚胡同西頭路北,門牌第二十號,專誠拜謁,不作別用。”

字體清勁而神氣內斂,顯示了楊小樓出色的書法功底。據說楊小樓少年學藝,沒有機會上學,一筆好字全靠自學練成。他的隸書寫得極好,筆力和他的性格相似,蒼勁有力。他每天都寫,而且自寫自判。過一段時間,還拿出來自我評定一番。沒有特殊原因,他是從不間斷的,直到他去世為止。

舊時藝人地位低下,楊小樓自寫名片,大約也有不讓別人看輕的自尊在裏麵。區區二三十字,卻比一大串頭銜讓人感受深刻多了。

這裏麵提到的楊家寓所,是用蓋第一舞台的剩餘材料修建的,楊收入雖高,但生性豪俠,扶危濟困,自己並沒有多少餘財。

仔細想來,這張名片上的寫法頗有講究,那最後“不作別用”四字讓人浮想聯翩,想來當年拿了名角的名片充門票的大有人在,所以楊小樓老板也不能不預先提醒了。

如此個性名片,大約是中國藝術界第一號。

根據文獻介紹,楊小樓是藝術大師也是愛國誌士,1931年日本侵占東三省,1934年他排演了表達愛國激情的新戲《甘寧百騎劫魏營》,1937年冀東偽政權首腦、大漢奸殷汝耕重金邀楊小樓出演堂會,遭他嚴詞拒絕。梅先生當時曾問楊:“北京也變了色怎麼辦?”楊答:“如果北京也怎麼樣的話,我就不唱了。”1937年日本侵略軍占領北京,楊小樓果然不再演出,次年春因病謝世,享年六十一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