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輯 鄉村情感(2 / 3)

新鄉長帶著王支書一起下鄉,翻山越嶺來到姑娘寨。第一家就是王刁婆。新鄉長細細看去,隻見王刁婆慈眉善目,兩邊臉笑得像兩朵花,一個勁兒說:“歡迎歡迎。”新鄉長覺得這女人懂禮節,不像想像的那樣惡,以為孺子可教也,就伸出右手。誰知那王刁婆出其不意,一把抓住了新鄉長的褲襠,使勁兒一捏,從新鄉長嘴裏便傳出一聲慘叫。

“幹、幹什麼?”新鄉長疼得五髒俱裂、眼冒金星。

“趕快給我走人,不然我捏破你那倆蛋!”

“好說好說。”

“你現在就答複。”王刁婆又一使勁。

“是是,我走人我走人,再也不來了。”

王刁婆這才哼地一聲鬆開手,洋洋得意地得勝班師。

新鄉長擦一把汗,好半天才緩過神來。王支書不知從哪裏鑽出了來,腿還打著顫。新鄉長哭喪著臉,問:“老王,你剛才躲起來了?”

“哎喲鄉長,不是我不保護你,我的褲襠讓她捏了十八回,哪還敢露麵。”

“沒關係沒關係!”鄉長臉色一變,哈哈大笑起來。

王支書搔搔頭,不知新鄉長葫蘆裏賣啥藥,就沒再吱聲。二人又來到嚴光棍家,隻見鐵將軍把門。新鄉長問:“怪哉,我們不是明明看見有人剛進去了嗎?”

王支書擠了擠眼睛,趴在窗子邊往裏瞅,喊道:“光棍!光棍!快起來,新鄉長來看你呢。”

喊了半天也不見裏麵有動靜,倒是響起了鼾聲,越喊鼾聲越大。新鄉長一生氣,取出門口的晾衣杆,親自上馬,對著窗戶往裏搗。屋裏這才響起一個嗡嗡的聲音道:“誰呀?連覺都不讓睡,要農業稅的年年來催命,你也來逼命不成?”

“別裝蒜了,快起來!”

嚴光棍慢慢吞吞起了床,從破門縫裏伸出手將門鎖打開。

“哦,原來是鄉長和支書大人光臨,失敬失敬,裏麵請。”說著,從牆角裏甩出幾塊磚頭。“請坐請坐。”又從水缸裏舀出兩碗涼水放在破桌子上,“二位領導遠道而來,請喝茶。”

“你叫嚴光棍?”新鄉長被激怒了。

“正是小民。”

“你為什麼不交農業稅?”

“哦,原來你們是來要錢的。你看我,家裏窮得冒腥氣,要錢沒得,要命倒是有一條。”

“給我鏟穀!”

王支書一聽,不敢再怠慢,摸出一條破麻袋就要動手。“哪個敢!”嚴光棍一見急紅了眼,大吼一聲,衝進房裏摸出一支火銃,蓬地一聲朝天就是一槍。王支書嚇得一哆嗦,轉身就往屋後山林裏跑。新鄉長勢單力孤,又聽逢地一槍,一條火花從頭頂上擦過,便摸摸腦袋,也拚命朝山林裏奔去……

次日,王支書膽顫心驚地來到鄉政府,準備向新鄉長負荊請罪。

新鄉長卻對王支書昨天臨陣脫逃一事矢口不提,而是笑眯眯地說:“王支書,你來得正好。關於王刁婆和嚴光棍的表現,我想聽聽你的意見。”

“鄉長,對這樣的野蠻人,槍斃都不過分。”王支書咬咬牙說。

新鄉長搖搖頭,道:“老王,你知道當年水泊梁山的故事嗎?”

“你說的是那一百零八條好漢?”

“什麼好漢!那是老百姓叫的。官府卻叫他們強盜。他們後來呢?”

“後來他們受了招安,又去打別的強盜了。”

“不錯!我也要啟用王刁婆和嚴光棍。昨天算是對他們考察過關。”

“考察?過關?……高!鄉長,你真高呀!”王支書佩服得五體投地。

“哈哈……”

不久,鄉政府正式下文,任命王刁婆為姑娘寨婦女主任,專抓計劃生育工作;任命嚴光棍為村長,專門負責收繳農業稅。

背 書

因為照顧小弟小妹,姐姐十二歲那年才開始讀書。姐姐讀書很用功,每天放學回家後,她總是一邊幹家務活兒一邊背書,滿屋子裏充滿了她流利的有節奏的讀書聲。

姐姐上到三年級時,父親突然臥床不起。那時我們都還小,全靠母親一個人來支撐這個家。一天,一位好心的鄰居來勸母親:“讓你家大妮子回來掙工分吧。”正在剁豬食的姐姐聽到了這話,背書聲嘎然而止,一走神兒,菜刀將手指頭砍了一道血口子,卻顧不上疼痛,焦急地望著母親,喊:“媽……”母親看了一眼姐姐,搖搖頭說:“妮子讀書這麼用功,咋忍心不讓她念呢。”從此,姐姐更加勤奮更加用心地讀書了。

早上,姐姐和母親一齊起床,母親去掙工分,姐姐就收拾屋子,做飯喂豬,給小弟小妹穿衣服;晚上,母親坐在油燈旁紡棉線,忙完一套家務的姐姐就趴在油燈下寫作業、背書,還給母親講課文裏的故事。

因為勞力少,家的口糧越來越少,鍋裏的粥也越煮越稀了。為了給父親治病,家裏欠下了一大筆債。這時,七歲的我也開始上學了。

舅舅見我家的境況如此淒涼,將母親數落了一頓:“為啥還不讓大妮子回來掙工分?”

“手背手掌都是肉,我咋舍得?”母親紅著眼睛說。

“女娃終究是別家的人,讀書有什麼用?”

母親望了一眼姐姐,哭了;姐姐也哭了。但十五歲的姐姐已經懂事了,她知道一切已無可挽回,就強作笑臉對母親說:“媽,我回來吧,遲早要回來的……”剛說完,她就撲在母親的懷裏放聲痛哭。

哭過後姐姐將書包收了起來,開始上工去了。第一次上工前,姐姐將她寫剩的作業本塞進了我的書包,叮囑說:“弟,替姐爭口氣。”然後將我送上路。以後,每次放學,姐姐問我的第一句話就是:“弟,今天的課文又講到哪一節了?”接著就逼我去寫作業。

晚上,檢查完我的作業後,姐姐一邊納鞋底,一邊背《農夫和蛇》,那是她學的最後一篇課文。“從前,有一個農夫,在路上看見一條被凍僵了的蛇……”母親聽了,難過地說:“妮子,別背了。你一背書,媽的心裏就不好受。”姐姐就躲著母親背。有一次,姐姐正在背書,被母親撞見了,母親“嗚”地哭了。姐姐見狀連忙說:“媽,我是瞎背的,背書沒有一點意思。那位農夫真傻,那條蛇真狠毒……真的,我以後再也不背了。”母親卻哭得更凶了:“妮子,別說了,你越說娘心裏越難過……”母女倆又抱頭痛哭了一場。

哭過之後,姐姐狠狠心將書燒了。從此,再也聽不到姐姐的背書聲了……

一晃十年過去了,這時姐姐已是一個三歲女孩的母親。姐姐雖然才二十六七歲,卻被太陽曬得滿臉黝黑,被體力勞動磨練得粗手大腳。姐姐雖然文化有限,但一直關注著我的學習成績,為我的每一次得高分而驕傲,也為我的偶爾落後而著急。這一年,高考早已恢複,我有幸考上了一所師範大學。全家人高高興興地為我慶祝了一番。姐姐比誰都高興。她用她家最好吃的東西招待我,還給我趕製了棉鞋和棉襖。我家離車站比較遠,上路那天,全家人一起送我。但不久,姐姐便接過行李,對其他人說:“你們都回去吧,我一個人送弟一程。”

姐姐背著行李,輕輕快快地行走在窄窄的山路上,似乎又回到了背著書包、領著小弟小妹上學的童年。

走著走著,姐姐突然問我:“弟,你還記得《農夫和蛇》的課文嗎?”

我說:“那是多少年前的事,我早忘了。”

“我還記得。”姐姐說。接著又用十年前那種背書的節奏,給我一字不漏地背了一遍。

“姐,你的記性真好。”我由衷地讚歎道。

“我有空就背,一年總要背上幾遍。”姐姐說。

“姐!”我想起了往事,便低下頭,“本來,你也能上很多的學。”

“別說了。”姐姐異樣地笑了笑,眼睛閃過一道瑩光。“弟,我有一個要求,你答應不?”

“答應,答應,你快說。”

“姐這輩子沒什麼文化,等將來你外甥女長大了,你好好幫她一把,讓她也考上大學,好嗎?”

“一定一定……”我發誓說。

車徐徐開走了,姐姐還呆呆地站在那裏望著我。姐姐的身影在我的眼前越來越模糊,突然幻化在一個十幾歲的小姑娘,一邊背著書包一邊背著課文……我的眼前頓時朦朧一片。

搶 年 運

臘月二十八,是鎮上最後一個集市。這一天,家家戶戶的年貨雖早已辦完,但鎮上依然人如潮湧,為的就是搶年運。因為不管哪年最後一個集市,總有一樣年貨最搶手;不分貴賤多少,誰搶到手了誰的年運好,俗稱“搶年運”。這一天街上人多市亂,不象趕集,倒象開了油鍋,故又稱“炸街”……

今年臘月二十八這天,董上莊的董表爺吃飽了飯,綁緊了鞋,一大清早就往街上跑。他要吸取往年的教訓呀,一連三年,他都沒能搶到年運呢,年紀到底老了,擠不進去,擠進去了又被擠了出來,甚至到手了的東西又被他人搶走。所以一連三年都倒運:頭一年老伴病死,第二年老黃犍被盜,今年又丟了兩頭豬。無論如何,董表爺決心要把來年的“年運”搶到手。

董表爺來到十字街北頭,遇見了老熟人薛大富,也匆匆往街上走。這薛大富真正“大富”了哩,在鎮上率先蓋了三層樓,人雖然才四十掛零,卻福態得大腹便便,肥頭大耳,嘴上叨的總是街麵上最值錢的煙卷兒。隻是那一雙三角眼忙不迭地亂轉著,看著叫人怪反胃的。不過,董表爺不計較這個,他想薛大富常年呆在街上做買賣,也許他能了解一些行情吧?主動打了招呼之後,董表爺就問:“大富,你惦量今日搶的是嘛年運?”

“哎呀,難說。”薛大富眨了眨眼,擠著笑臉說,“誰能吃得準呀?這麼著,我打聽一下,知道了就告訴你。”

“要得要得。”董表爺連連致謝。

二人走到街心上,看見一些人也在東張西望地打探“行情”哩。董表爺便撇開薛大富,也加入了進去,和大家七嘴八舌地談論開了。一般來說,這一天啥貨缺了就啥搶手,但也不盡然,真缺多了,沒準又換了另一種貨。比如去年,誰也沒料到甘蔗成了年運貨,每節甘蔗賣到五元,還有沒搶到手的。開始,人們都隻當是生薑哩。所以,純粹是瞎撞。

他們正議論著,忽見一車賣紅薯的跟前圍了一堆人,人們尋思是搶年運的,慌慌張張地跑了過來。人越聚越多,眼看賣紅薯的就會大發利市。董表爺吃不準那是不是年運貨,急忙尋找薛大富。正在這個節骨眼上,忽聽有人扯嗓子喊:“別搶錯了年運呀!年運在東街,快去東街呀!”董表爺一看,正是薛大富,隻見他正站在街旁的一隻垃圾筒上,手指著東街聲嘶力竭地喊著、叫著,把嘴巴都叫歪了。董表爺跑過去問:“大富,嘛子年運啦?”“是蘿卜,今年雨水少,蘿卜奇缺。老董,快帶他們去東街呀!不去就搶不手啦。”董表爺一聽,精神一振,興奮得熱血沸騰,大吼一聲:“上東街呀!”拚命往東街跑去。周圍的人見狀,紛紛扔掉紅薯,跟著董表爺一齊往東街跑,賣紅薯的跟前頓時空無一人。四麵八方的人也一齊湧過去,嘈嘈雜雜如決堤的水,街麵上就滾滿了鞋子、筐子和袋子,又被無數的腳踩進泥土裏。等董表爺趕到東街,已經是人山人海,緊緊地圍住一輛汽車,那些人票子也不數,直往車上扔,順手搶一隻蘿卜就往出鑽。

董表爺正要往裏擠,又聽遠遠的不知誰在喊:“鄉親們不要著急呀,西街也有一車蘿卜,快去西街搶啊。”董表爺聽著象薛大富的聲音,但他顧不得細想,又跟著一夥人往西街跑。跑到西街,也是人山人海。董表爺又急又煩,心裏罵:日他媽,今年的人怎麼這樣多呀!他咬了咬牙,尖著腦袋說啥也要擠進去。可是剛把腦袋伸進人堆裏,又被一股人浪打了出來,跌在地上,接著被人踩了幾腳,半天起不來。

董表爺氣得欲哭,三年來倒運的情景立時浮現在眼前……他又咬了咬牙,發誓要把年運搶到手,便從地上爬起來,吸口氣,準備再發起衝鋒,哪怕被擠死、踩死、累死也在所不惜。可在這時,看見了薛大富正朝他走來。此時的薛大富,不再是剛才喊叫時的那種手忙足亂的窘相,已經回到了原來的那個福福態態的薛大富。他笑嘻嘻地問董表爺:“老董,還沒搶到手呀?”

“大富,你說嘛辦呢?一連幾年沒搶到手呀,今年又這樣!年年運氣不好,莫不是該我老頭子明年要死了?”說著,眼淚就下來了。

“你莫急,我給你想個法兒。”

薛大富在人堆裏繞了一圈,不一會兒就背了一袋子蘿子出來,交給董表爺:“給。快背去,可別叫人搶了。”

董表爺沒想到薛大富這麼快就輕易地把貨弄來了,喜得連連點頭,同時對薛大富產生了一紛深深地感激。但此時他什麼也顧不上說了,抱起年運貨匆匆往回跑。走到半路上,被一夥遲來的熟人攔住,七說八求地勻了一些去。最後沒留神幾個空手而歸、氣急敗壞的生人又來放了搶。董表爺又哭又罵,日人家八百代祖宗,死死抱住一隻蘿卜不放鬆,才沒落空。

正在這時,一個沒了鞋子,渾身汙泥的老太婆哭著過來,哀求說:“老大哥,勻一半給我吧。老大哥,你看我……”董表爺理也不理,奪路而逃。

一口氣跑到薛大富的小樓前,董大爺終於站了下來,勻了口氣,興奮地想:今年總算沒落空;多虧了薛大富,都說這人奸,我覺得還不錯,怎麼也該向他老婆道聲謝才對哩,就踅了進去。剛上台階,見一個十幾歲的孩子從他側身率先跑進去,興衝衝地喊:“媽,我爸販的兩車蘿卜全賣了哩,至少要賺一萬塊……”

打銀枝

“兩萬”嬸自打知道自己命中注定無兒起,就把後半生的依托全指望在兩個閨女身上。她想:兩個閨女美若天仙,一個閨女收兩萬彩禮不為多,那麼兩個閨女就值四萬。有這四萬元的彩禮,何愁老了沒得花?所以,她向外宣布:誰能出兩萬塊錢,誰就能娶到她的閨女。

鄰村的“百不成”攢了兩萬塊錢,打算娶“兩萬”嬸的大閨女金枝。“百不成”是諢號,正經行業是狗屠夫,以殺狗為生。但他不安心等人送狗上門,而是趁黑夜進村偷狗,名聲極壞。加上長一臉橫肉,粗眉環眼,三十大幾還打著光棍。“兩萬”嬸卻不管這些,她隻認準“百不成”手裏的錢。

金枝卻不答應嫁給“百不成”,死活不答應,說自己同村裏的寶根好上了,心中隻有寶根。“兩萬”嬸生氣了,說:“你嫁給狗我都不管,隻要它能出兩萬塊錢。”可寶根家裏沒有這麼多錢。“兩萬”嬸便說:“那你就認了‘百不成’吧。”金枝是個溫順的孩子,不敢和娘作對,隻有向娘跪著哀求。

“兩萬”嬸氣狠狠地說:“你嫁寶根也可以,先讓我死了再說。”說著,就摸出一根繩子往梁上套。金枝不能沒有寶根,更不能沒有娘,就抱著娘說:“娘,你不能死啊,我聽你的就是。”“兩萬”嬸這才放下繩子。

娘保住了,寶根卻難保住,金枝便哭,整夜整夜地哭。哭罷了,就對“兩萬”嬸說:“娘,我想過了,我還是要嫁寶根。”“兩萬”嬸一聽,吼聲“我不活了”,抬腿就往水塘裏跳。金枝拚命地追趕,一路喊“娘啊娘啊”。“兩萬”嬸跳下水塘後,金枝就趕上了,說:“娘,你不能死啊,這回我真聽你的。”

眼看嫁“百不成”的日子越來越近,金枝萬念俱滅,於成親前的一個晚上悄悄投水自殺了。

“兩萬”嬸彩禮沒收著,還搭上了閨女的一條命,氣得把金枝罵了一頓,說金枝害得她丟了兩萬錢。

“百不成”娶金枝不成,又打銀枝的主意。“兩萬”嬸還是那句話:誰有錢誰就是姑爺。然而銀枝照樣討厭“百不成”,照樣喜歡寶根。金枝死後,寶根差點也跳了塘,被銀枝救起來了。銀枝認為寶根是個好後生,除了窮點,啥都好。既然金枝不在了,她就決定替姐嫁過去。

這日,“兩萬”嬸通知銀枝說:“馬上嫁‘百不成’。”

銀枝說:“我偏偏嫁寶根。”

“兩萬”嬸一聽,火冒三丈,說:“跟你姐一樣的傻東西。那寶根給錢嗎?”

“給呀!一分不欠。”

“錢呢?”娘不相信。

銀枝就掏出一張紙,念道:“今欠到娘的現金兩萬元整,每年付款一千,分二十年付清……”

“兩萬”嬸還沒聽完就跳起來了,罵道:“原來他想打欠條?”

銀枝笑道:“娘,你老今年50,再活20年不多吧。我和寶根雖然沒有大錢,但一年一千塊錢還是付得起的。另外,你百年之後,我們免費送你上山,給你披麻戴孝。”

“天哪,我在她心裏不如寶根。我養你容易嗎?我不活了!”“兩萬”嬸捧著臉就哭。哭了之後,就找繩子要上吊。銀枝說:“娘,你上吊吧,我求之不得。你死了,這兩萬塊錢就不用還你了,我和寶根可就占大便宜了。”說完,背著工具下地幹活去了。

“兩萬”嬸見嚇不住銀枝,就追出門來又哭又鬧,罵銀枝是個不孝的東西。罵完了就往水塘裏跳。銀枝笑道:“娘,你想跳塘玩你就跳吧,我可沒看見。”然後又蹦又跳地走了。

“兩萬”嬸見銀枝不來救自己,氣得從水塘裏爬起來,摸根棍子就追過去打銀枝,一邊哭著一邊罵著。銀枝起先是小步慢跑,嘴裏念著娘教她的童謠:打是親,罵是愛,老娘打兒兒不怪;早上打出門,晚上又回來……等娘追近了,她就大步往山上跑,嘴裏喊著:“娘,加油啊;不加油就追不上了……”跑著跑著,忽聽娘的叫罵聲轉了彎兒,就止住腳步。

原來,“兩萬”嬸拐到了金枝的墳前去了,一坐下就號啕大哭,說:“金枝,你這個傻丫頭,你若像銀枝一樣,娘也逼不死你啊……”

銀枝站在“兩萬”嬸身後,等娘哭完了,就笑著說:“娘,還跳不跳塘啊?”

“我才不像金枝那樣傻!”“兩萬”嬸抹把眼淚,站起來拉著銀枝就走,說:“回去!事已至今,我也沒啥說,但寶根必須倒插門來。”

銀枝回頭望了一眼金枝的墳頭,不知怎麼的,眼淚竟下來了。

酒 傻 子

明高本來人很聰明,自從那年去相親,鬧了個大笑話後,在人們心中便成了傻子。

明高不是本地人,幾年前才搬過來。本地叫新鎮,新鎮人別無嗜好,個個晚間喝酒,且一喝幾大碗,一喝一通宵,劃拳聲此起彼伏,整夜不絕於耳。新鎮便成了馳名遐邇的“酒鄉”。

明高卻不喝酒,見酒就暈,聞酒就吐,這與新鎮人是格格不入的。但明高初來時很會來事,見人就招呼,嘴巴也甜,晚上沒事還登門拜訪鄰舍。當然,十有八九會遇上主人家喝酒。

“是明高嗎?快來喝酒。”

主人家自然十分熱情,讓座的、拿碗的、洗酒杯的、拉明高入坐的,客套了半天。

“我不能喝酒,真的不能喝!”明高連連擺手。

“什麼?你不能喝酒?”

在新鎮,從來沒有發生過拒絕喝酒的事,因為不喝別人的酒,就表明看人不起。主人家心想:原來你沒把我放在眼裏!臉便很難看,哼了一聲,不再說話。

明高見狀,知趣地告辭而出。

第二天,明高就感覺背後有人戳脊梁骨:這小子,太傲氣!明高臉一紅。

晚上,他換了另一家。一進門,主人連忙把他往酒桌上推。

“我不能喝酒,真的!”

“不能喝酒?年輕人,這就不對了,”主人年齡稍長,就以長者的口氣批評道,“誰能喝酒?誰不曉得酒是害人藥?但為啥還喝呢?因為喝酒如共事,喝酒不但聯絡感情,還是考驗人是否誠實可靠的好方法。你不能喝,別人就應該能喝?”

明高啞口無言,想賠笑臉,可人家的臉已經拉了下來。

次日,明高感到身後有人指他罵:這小子,不可共事!明高臉又一紅。

晚上,明高又串到了第三家,明高汲取上兩次的教訓,不敢輕易說“不能喝酒”了。

“明高,幹兩個。”

“我、我不、不……”明高結結巴巴地說。

“什麼?”主人噴著酒氣問道。

“我、我……”明高的大腦高度緊張起來。

“你咋啦?”

“我、我不會喝酒!”明高終於選好了一個“會”字,漲得滿臉通紅。

“你不會喝酒?”主人疑惑地問道。

“是哩。我從來沒學過喝酒,所以見酒想吐。你們真牛,一喝一大碗,我不是這塊料。”

這個“不會”用得就是好,既表明喝酒是一門學問,不是人人能會的,也表明自己渺小,連喝酒都不會,說出去顯得謙虛,一點也不得罪人。

主人想了想,說道:“不會可以學嗎。”

“不,我太笨,學不會。”

主人這才沒有說什麼。

從此,明高一上酒桌就害怕,一提喝酒就驚慌,“不會喝酒”成了他的專用詞。別人見他吭吭吃吃的,也一笑了之。

轉年間有人給明高介紹對象,是外鎮的,定好了日子去相親。明高打扮了一番,漂漂亮亮去了,而且規規矩矩地坐著,隻是心裏怪緊張的。

吃飯時,“嶽父”親自奉陪,對家裏人說:“聽說新鎮人個個是飲酒高手,拿好酒來!”

“啊,不!”明高擔心的事終於發生了,他連忙擺手,“我不會喝酒。”

“嶽父”很滿意,點頭道,“不喝也好,省得醉酒誤事。那就請喝茶。”

“啊,不!我不會喝。”明高一聽到“喝”字,又脫口而出。

“什麼?”“嶽父”吃驚地望著他。

明高自知說漏了嘴,急忙改口,可一緊張,還是沒說清,“我不、不能喝。”

“你有胃病?”

“不,不是不能喝,是、是我一點也不渴。”明高急得滿頭大汗,越緊張越說不清,臉色漲得通紅。

“嶽父”盯了他一眼,心說:怎麼連話都說不清?歎了口氣,興頭大減。

親沒相成,明高把自己關進屋裏揪了一天頭發……

從此,明高見了酒就犯病,遇到喝茶就緊張,半天鬧不清是說“不會喝”呢,還是說“不能喝”,直到臉紅得像紫茄子,人送外號“酒傻子”。

明高年過四十,仍舊光棍。

三十年後再重逢

老人家是含恨而死的。他平生最大的遺憾是沒有蓋一棟像樣的房子,盡管他付出了一生的心血,結果還是死在三間茅屋裏麵。臨終時,老人拉著三個兒子的手,叮囑說:“孩子,往後靠你們自己了。如果你們孝順的話,就好好努力,爭取住上樓房,我在九泉之下也就死而瞑目了。”

老人死後,三個兒子已經成年了。他們牢記父親的遺囑,決定各奔前程,各顯其能,比一比誰最先住上樓房。他們還約定,不管走南闖北,不論成就大小,30年後的今天還在老家門前相聚,把自己的成就展示出來。

老大是一位誠實本分的農民。他想:我沒有多大能耐,隻有一身力氣,那就憑自己的雙手一分一文地積累吧。他算了算,要蓋一棟30年後還不落後的樓房,預算花費50萬元,平均每年要攢一萬多元。於是,他省吃儉用、常年當日地不停勞作。剛開始,他能夠做到的就是每年養幾頭肥豬、喂一群雞鴨;後來,他又去做買賣、承包田地荒山,積沙成塔、積腋成裘,幾經周折幾多坎坷,終於趕在30年前約定的日子之前,蓋了一棟漂亮、雅致、超群的三層小洋樓,裏麵裝潢精美,設備齊全,可以和時下豪華的城市別墅媲美。

老大望著自己多年心血的結晶,笑了,含淚的笑了。是啊,終於可以告慰老父的亡靈了!盡管他累彎了腰、耗盡了精氣神,一張老核桃臉上刻滿了讀不盡的風霜辛勞,但畢竟如願以償了。在約定的日子到來之際,他花完最後幾塊錢,買了一瓶白酒,幾碟小菜,他要當東道主,迎接遠道而來的二弟和三弟。

最先回來的是老二。二弟雖然兩鬢蒼蒼,但精神尚好,氣色雙佳。他擁抱著分別幾十年的兄長,欣慰地笑了。他參觀了大哥新蓋的樓房,讚不絕口。然後他掏出一幅照片,展示給大哥看。照片上麵是幢樓房,一看就是幾十年前蓋的,牆上的白漆正在剝落。

“怎麼,二弟買了一幢二手樓房?”老大心裏有些慶幸。

“不是。30年前,我離開大哥後就進了城,由於有點文化,我很快被招進工廠,不久又轉了正。轉正之後,我做的第一件事就是用質押貸款的方式購買了一幢樓房——喏,就是照片上的這一棟,它價值100萬。從此,為了還貸,我勤儉持家,貧困度日,直到幾天前,才還清最後一筆貸款和利息。不過,這幢樓房終於歸我了。”

老二望了一眼吃驚的大哥,接著說:“盡管它已經落後了,畢竟我在30年前就住上了樓房。也就是說,早在家父去逝不久,我就實現了這個願望,對得起他老人家了。”

老大聞言,頓覺汗顏,不禁感慨地說:“我直到現在才住上樓房,而你卻在30年前就住上了。二弟,還是你比我強啊。”

老二連忙安慰道:“大哥有所不知,人無遠慮,必要近憂。雖然我早就住上了樓房,可如今工廠倒閉了,我也下崗了;由於一生積蓄還了貸,又缺乏經濟來源,我隻好再把樓房租出去。”

老大也深有感觸地說:“是啊,二弟。我也一樣,樓房蓋成了,我也老邁了,無能自食其力,往後也隻能靠租房度日了。唉,沒想到我們畢生奮鬥的結果,還是為他人作嫁衣啊!”

兄弟倆擁抱在一起,個個老淚縱橫。接著,他們一邊喝著酒,一邊談著這些年受的苦。 最後,他們掛念說:“不知三弟過得怎麼樣呢!”

正在這時,老三風塵仆仆趕回來了。他精神矍鑠,臉色紅潤,全身發著福,穿一身筆挺的西裝,手提一隻密碼箱,笑意寫在臉上。他同兩位哥哥寒暄了一陣,然後坐在他們麵前,從上衣裏掏出十幾張照片,有的已經發黃,有的還像新的一樣,上麵全是不同樓房的全景照。

“哇,你蓋了這麼多樓房?”大哥和二哥大驚失色。

“非也,”三弟搖了搖頭,興致勃勃地說道,“它們是我這30年來租住的樓房。當年,我離開家鄉後流浪在各大城市,靠打工謀生。說實話,憑我的機靈勁,買一棟樓房也許並不難,難的是,一旦買了樓房,我就被捆住了手腳,寸步難離;而且人死之後,樓房也不能帶進棺材裏,終歸是別人的財產。思前想後,我認為買樓住不如租樓住。於是,我不管走到哪裏,都把收入分成三份,一份為了租房,一份為了日常生活,一份結餘下來防老。我兩三年就搬一次家,已租住了十幾棟樓房,有地處繁華鬧市的,有毗鄰大海的,在中式的,也有歐式的……總之,想住什麼樓房就租什麼樓房。而且,由於我勤奮工作,收入可觀,生活費也相應充足,因此吃穿不愁,該享受的也都享受了。現在,我和你們一樣老了,該退休了。幸虧我留下了這麼多積蓄。”

老三指了指他的密碼箱,繼續說道:“這些錢足以使我度過幸福的晚年。大哥二哥,我剛進門時聽說你們想把樓房租出去,那就租給我吧。想住鄉下時,我就租大哥的樓房,想住城裏時,我就租二哥的樓房。這樣,你們就不用擔心餘下的日子,我也能夠繼續住上樓房了。”

大哥二哥聞言,含著眼淚,一齊向三弟舉起了酒杯……

偷棒子

太陽三杆子高時,劉二杆子還弓在床上打呼嚕,大屁股朝外麵,一撅一撅的。這時,出門解手的媳婦上氣不接上氣地跑回家,搖著男人的屁股喊:

“二杆子,快起來,咱村又出了頭號新聞。”

二杆子被搖醒,好夢也攪碎了,心裏就有些窩火,操操地罵開了:“報你娘的喪,啥雞巴新聞還有老子瞌睡大?瞧你小伢仔沒見過大人啥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