媳婦不惱,依然喜滋滋地說:“知道不,隔壁碰石頭的大花牛,昨兒黑天丟了。”
“你再說一遍!”劉二杆兒抬起了頭。
“碰石頭的大花牛丟了,全村老少都聚在稻場上議論這事呢,不信你也去聽聽。”
“哈哈……”劉二杆子仰身大笑,然後一屁股坐起來,“婆娘,賒塊豆腐去。今兒個該咱發財啦,提前慶賀慶賀。”
媳婦嚇得一哆嗦,連忙用手阻住男人的嘴,低聲問:“不會吧!這牛是你偷的?”
“放屁!”劉二杆子把媳婦一腳踢開,“老子昨兒黑天跟你摟一宿,魂兒去偷啦?”
“我說也是哩。”婆娘直往後退。
“愣你娘的黑大腿,還不賒豆腐去!耽誤了發財,小心老子卸了你。”
女人哎哎兩聲,不敢多問,從廚房裏拿隻碗就出門了。
劉二杆子點了火,把灶膛燒得通紅,直到鐵鍋熱得冒青煙兒才見媳婦顛顛地回來,一進大門就伸手摳豆腐吃。
“嗨嗨!”劉二杆子嚷開了,“你八輩子沒吃豆腐?女人家寒磣不!”
媳婦嘿嘿笑著,跑過來把手裏的豆腐塞進二杆子嘴裏,“又白又嫩又香,你也嚐嚐。”
劉二杆子上下嘴皮一錯,吧嘰一聲就把豆腐咽下去。然後他搶過碗來,命媳婦給鍋裏澆油,自己卻朝豆腐狠狠吸溜幾下鼻子,饞得控製不住,三下五去二,一斤豆腐全進肚子裏了。
“操!你瞧你,自己全吃啦。”媳婦見狀,咧著嘴巴,氣得想哭又不敢哭。
“好長遠沒吃豆腐了,怪想的。”劉二杆子笑了,“看把你眼紅的!再去賒一斤呀!”
“都欠了人家三斤豆腐錢啦,”媳婦委屈地說,“這軟話好說嗎?我看不慣人家的臉色。”
“操!等老子發了財,偏偏不買他的豆腐,看他還拿臉色不!”
劉二杆子罵了一頓豆腐坊,又對媳婦說:“咱今日個不吃豆腐了,吃餃子!你包好,等我回來吃。”
“你幹啥去呀?”
“抓小偷!”
媳婦一屁股跌在地上,半天才回過神來,“二杆子,你瘋啦?沒聽說十個偷牛賊九個是牛屠夫嗎?他們手裏拿著砍刀,誰抓他就砍誰。你不是想送命嗎?”
“誰告訴你抓偷牛賊啦!”劉二杆子忍不住樂了,狠狠踢媳婦一腳,“我是他爹呀,管這事……我不跟你廢話,再晚點,碰石頭那小子就興許跑了。”
“抓碰石頭?”媳婦更加不解了,“他一大早就去找牛了,到哪裏抓他去?”
“噓——”劉二杆子急忙瞪媳婦一眼,“你怕隔壁的聽不見呀?我不知道碰石頭那小子去找牛嗎?我還知道他要去偷棒子哩。”
“真的?”媳婦臉上露出笑容。
“老子啥時蒙過你?你聽著,你打幾個雞蛋,老老實實在家包餃子,不要出去,更不要對人多嘴巴。”
“哎哎。”
劉二杆子溜出大門,左右瞄了幾眼,沒有人注意他,這才急急慌慌地朝村南頭苞米地裏跑去。三裏地,轉眼就到了。站在地頭邊,劉二杆子瞧了瞧一塊牌子,仔仔細細地念了一遍:“嚴禁偷摘玉米棒子,違者罰款二百元;有舉報屬實者獎勵一百元……”
劉二杆子嘿嘿一笑,然後悄悄爬到一處高地。高地上亂石叢生,亂石間有一塊凹地,他跳進凹地裏蹲下來,瞪圓一雙眼珠子,把玉米地的四周看得真真切切。
秋天的太陽直晃人眼。劉二杆子整整曬了一天,皮膚上起了亮泡,汗也流幹了,直到太陽下山了才看見一個人影走過來,認真一瞧,卻是自己的媳婦。
劉二杆子迎了過去。媳婦一臉驚慌,壓低聲音說:“我看見劉二杆子回家了,好像並沒有偷棒子。”
“我說咋不見他來呢!”二杆子狠狠瞪女人,“是不是你的臭嘴巴露了風聲,讓碰石頭這小子知道我在守他?”
“天理良心!我一直在家裏包餃子,沒跟任何人說過話呀。”媳婦急得要哭。
“這就蹊蹺!這娘賣操的到底是咋知道的呢?”劉二杆子氣急敗壞地說。
“二杆子,我想問你一件事,問錯了你千萬莫生氣。”媳婦吞吞吐吐地說。
二杆子不耐煩兒,說:“啥屁你放吧。”
“你咋知道碰石頭一定要來偷棒子呢?”
“就知道你要問這個!”二杆子翹著鼻子說,“你忘了,去年也是這個季節,咱家的大黃牛也被人偷了,我找了一天連個牛影子也沒找到,又餓又累,就跑到這塊玉米地一口氣掰了二十棵玉米棒子……”
吃虧在家裏
有個鄉下人,姓卜,人稱卜吃虧。卜吃虧喂了一頭大母豬,每年產下2-3窩仔豬,然後他把仔豬養到能夠獨立生活了,就送到養豬場出售。每頭仔豬價值100元。
一天,卜不虧在養豬場裏看到一夥人正把一頭頭大肥豬抬到車上,拉到屠宰場上去賣,而這些豬一眼就認得出來,正是自己出售的那些仔豬長大的。卜吃虧好奇地問:“這一頭大豬要值多少錢?”有人告訴他:“大約值500元錢。”
卜吃虧一聽,嚇了一跳!他想:我一頭仔豬才賣100元,而他們喂大之後卻值500元,也就是說,他們比我賺得還多哩。卜吃虧就決定:往後就不再賣仔豬了,留著自己伺養。
卜吃虧把仔豬喂到半年後,也長成了大肥豬。卜吃虧就把這些肥豬拉到屠宰場去賣,果然每頭豬賣出500元,他心中十分高興。正在這時,他看見屠宰場的人把生豬屠宰後裝進車廂裏,往食品廠裏送,就好奇地問:“一頭生豬屠宰後要賣多少錢?”一個人回答:“大約700元。”
卜吃虧一聽,吃了一驚。他想:他們買我的生豬,一頭才花500元,而屠宰後卻能賣出700元,這太吃虧了。於是,卜吃虧決定:往後生豬就留下來自己屠宰。
卜吃虧將屠宰後的豬肉拉到食品廠裏去賣,又看見食品廠的人把豬肉製成香腸,裝進紙箱裏,往商場裏送。卜吃虧好奇地問:“一頭豬肉製成香腸,要值多少錢?”一個人回答:“大約1000元。”
卜吃虧一聽,眼睛都瞪直了。他想:我一頭豬肉才賣700元,他們卻賣出1000元,這太劃不來了。於是他決定:往後不賣豬肉了,留作自己生產香腸。
卜吃虧的兒子叫卜外流,就是“肥水不流外人田”的意思。他耳聞目睹了父親卜吃虧的經營之道,十分佩服,大加讚賞。
卜外流是個孵化專業戶,建有暖房,每年要孵出很多仔雞來,然後出售給養雞場。卜外流借鑒父親卜吃虧的經驗,仔雞不再出售,而是由自己養成肉雞,然後屠宰掉,製成燒雞,最後也像其父親那樣向商場批發……
這天,卜吃虧來找兒子卜外流,一坐下來就口打唉聲,恨得牙齒格格響。卜外流問:“爹,你遇到了什麼不愉快的事?說出來讓我聽聽。”
卜吃虧道:“我今天去串了幾家門,看到他們家家都在吃香腸,那香腸不是別人生產的,偏偏出自我的手。看到別人吃得那個香呀,我心裏難過極了。我家生產的東西,為什麼要讓別人來享用?這不太吃虧了嘛!”
一句話提醒了兒子卜外流。卜外流道:“對呀,爹。我也正要向你訴說這件事哩。聽說我的燒雞也是讓那些從來沒養過雞的人吃了。我辛辛苦苦生產出來的東西,幹嘛讓別人一快朵頤?這太不公平了。爹,你有主意,你說這事怎麼辦?”
卜吃虧畢竟是不吃虧,老謀深算,隻見他咬了咬牙,道:“這事我已經想好了。這香腸不能再賣給別人,留作我們自己吃。”
“可是,那麼多香腸,我們怎麼能吃得完呢?”
“送你作雞飼料啊!同樣,你的燒雞也別便宜了外人,也留著我們自己吃,吃不完給我作豬飼料。如此一來,我就省去了豬飼料的錢,你也省去了雞飼料的錢。豈不兩全其美?”
卜外流拍手道:“嗯,這主意的確不錯。肥水豈能流向外人田?爹,就按你說的辦。”
父子倆商量過後,卜吃虧不再把香腸賣給商場,而是留作自己享用,吃不完的香腸就送給兒子卜外流作雞飼料;卜外流也是這樣,他把自己吃不完的燒雞送給父親卜吃虧作豬飼料,彼此交換。
誰知不久,一場雞瘟突然襲來,卜外流的雞場空無一雞,全死掉了。卜吃虧那邊等著兒子提供飼料哩,結果連豬場的豬也慢慢餓死了。
父子倆蒙受了重大損失,難免傷心得抱頭痛哭。哭過之後,卜吃虧突然嘿嘿笑起來了,擦擦眼睛道:“兒子,其實也沒啥。你想想,便宜也罷,吃虧也罷,反正都讓我們爺兒倆占了,外人根本沾不了邊不是?”
卜外流一聽,也破啼為笑,道:“爹爹說得極是。好事也罷壞事也罷,反正外人都撈不著;肥水也罷,寡水也罷,反正都在自家田裏嘩嘩流著哩。”
最近,聽說卜吃虧和卜外流又變賣家產,打算卷土重來哩……
“大王果”和“蛤蟆魚”
劉家根戴著草帽,身揣200元錢到城裏去做買賣,這樣的事對他還是有史以來第一回。想著自己老婆的臉色,想著貧困的家,他罵:他娘的,還不是被逼出來的!
可是,到了城裏,他就感到失算了。本錢雖少,畢竟有了,可做什麼項目呢?他到各大市場上轉了轉,城市的物價總比鄉下貴,總不能販貴的,回去賣賤的,搞虧本買賣吧?
正憂慮間,忽然發現一處“珍稀良種專賣部”,廣告板上寫滿了各種稀奇的名字,其中有個叫“大王果”的,引起了他的興趣。這“大王果”,據板上介紹,味甜酸,營養豐富,是理想的熱季水果,還可以製作果子汁和罐頭,是剛剛引進來的新品種。
他想:如今郊區種各種水果的專業戶比比皆是,他們的銷售對象都是城裏人,城裏人有錢,啥稀奇東西不吃?將“大王果”種子批發一些向他們推銷,保管能成。主意一定,他就上去同那個戴“狗鑽籠”帽子的店主討價還價,很快談好了這筆生意。
他背著良種,下鄉去找各大專業戶。專業戶們很願意試種,不過他們都長了一個心眼兒,就是先賒賬,等果苗長到一定程度,足以證明不是違劣產品時再付錢。劉家根想:這也說得過去。就裝了一把欠條回去了。
不久,他就開始討賬。可他萬萬沒想到,一進債戶的家門就遭到他們的一陣斥責。原來,所謂“大王果”,不過是鄉下田野比比皆是的“甜泡泡”,種子一生出來就被辨認出來了,隻是葉莖稍肥大一些罷了。債戶們不僅不付錢,還揪住他的衣領,讓他賠償損失。
“他娘的!”劉家根氣得嘴唇哆嗦,恨恨地罵了一句。
“你還敢罵人?”債戶們舉起拳頭。
“不,不是罵你們。我罵賣種子的那個……”
他把滿腔怨根發泄到那個戴“狗鑽籠”帽子的店主身上。於是便摸出棍子,怒氣衝衝地找到了那家“珍稀良種專賣部”,指著“狗鑽籠”帽子大罵一通。
他料想會發生一聲格鬥,可人家卻不慌不忙,一臉的平靜。“鄉下朋友,何必動這麼大的怒?說說是怎麼回事吧。”
“你怎麼把‘甜泡泡’冒充‘大王果’?”
“你怎麼不說你孩子他媽冒充你老婆?”
“什麼?”
“狗鑽籠”摸出一張品種簡介扔到劉家根麵前,說:“你仔細看看。”
原來上麵寫著:“大王果”,俗稱“甜泡泡”,味酸甜……
“你、你當時為什麼不說清楚?”劉家根無言以對,急得脊背冒冷氣。
“朋友,這就不能怪我了,怪你知識太少嘛。”“狗鑽籠”挺挺胸脯笑道。
劉家根幹眨巴眼睛,隻得恨恨而去。他家離城很遠,如今連喝開水的錢都沒有了,更不用說車費了。而且,即使回去了,那老婆的臉色,那貧窮的家……那200元錢是老婆賣了半拉子豬給他的,屋裏的全部家當也抵不上這個數,自己還有臉回去嗎?
他用那隻舊草帽子與收破爛的換了一隻空酒瓶,灌滿涼水,上了大路,有氣無力地往回走,一路盤算著怎樣應付老婆的奚落。走到半路上,涼水早喝幹了,又渴又餓,實在走不動了,就趴在田埂上,喝田裏的髒水。然後坐在田埂上,把腳泡浸在水裏,想心思。他一會兒恨“狗鑽籠”太心黑,愚弄自己,一會兒恨自己太粗心大意,隻落得長噓短歎。
此時,正是初夏之夜,天上繁星密布,地下蛙聲一片,朦朦朧朧的夜色中,一群群小蝌蚪在他腳板下拱來拱去,癢癢的,用手去拔弄,總也拔不散。慢慢地,他的滿腹愁緒被這無憂無慮的景致衝得幹幹淨淨。拔著拔著,眼前的蝌蚪慢慢變了形兒,成了有手有腳的稀奇物,在腦子裏遊來遊去,那是娃娃魚,在城裏市場上看到的,五塊錢一對,很搶手。他唔了一聲,心裏豁然一亮……
他摸出自己裝涼水的空瓶子,灌半瓶水,捉一大把蝌蚪塞進去,然後抖擻精神,返步往城裏走,心想:回去也沒有好,不如再冒一次險吧。
天亮了,他尋到“珍稀良種專賣部”,舉著瓶子向店主“狗鑽籠”帽子晃了晃,問:“知道這是啥嗎?”
“是啥?”“狗鑽籠”伸出腦袋問。
“‘蛤蟆魚’!新引進來的觀賞魚,願不願代銷?”
“嘿!這還真是一個稀奇物,沒見過。行,我試一試。不過,你今天不能拿現錢。”
“好吧。”
劉家根又步行到鄉下,灌了兩桶蝌蚪;又從老鄉那裏要了點吃的,於第二天把蝌蚪送給“狗鑽籠”。“狗鑽籠”高興地說:“還真行!一會兒就搶購一空。往後有多少要多少,決不拖欠你的錢。”
“好,一言為定。”
第二天、第三天……劉家根照樣送貨。
可第七天頭,當劉家根把蝌蚪送來時,“狗鑽籠”一把揪住了他的衣領,罵道:“好一個鄉巴佬,你敢把蝌蚪冒充‘觀賞魚’?”
“等一等,你說什麼?”
“這分明是青蛙的前身--蝌蚪,你卻說成是‘蛤蟆魚’。”
“你怎麼不說你孩子他娘不是你老婆?”
“你還狡辨!你看這第一批賣出後,現在全沒了尾巴,買主紛紛找我退貨退錢。你得賠償我的經濟損失。”
“朋友,這就不能怪我了。”劉家根微笑道,“青蛙,有的地方亦稱蛤蟆,把蝌蚪稱作‘蛤蟆魚’”。
“你、你怎麼不早點說清楚?”
“這就怪你的知識不夠用嘛。”劉家根挺挺肚子,嘿嘿地笑著。“這回咱們彼此彼此。”
“你……”“狗鑽籠”眨巴幾下眼睛,理屈詞窮。
劉家根數了數錢袋,除了吃住花費,剛好剩下200元整。便收拾好行囊,乘車回到了鄉下。
投資扶貧
夏天,我風塵仆仆地趕回老家——一個遙遠的貧窮的山區小村。下了車,走了一段很長的路才望見一溜長長的村落,村前有一口大塘,在陽光下像一麵閃閃發光的鏡子,被環狀的村子擁抱著。塘邊的一塊空地上聚坐了一堆人,估計全村老少全到齊了。有一個人正站在人前講話。無疑,他們正在開大會。
村前綠樹成陰,我走近村前,並沒有人發現我,倒是那位穿西服戴領帶一身“洋氣”的中年人,聲若洪鍾,正講得唾沫噴噴,吸引著在場男男女女專注的目光。大家都在聚精會神地聽講。
我住足凝聽,很快明白了一個大概。原來有一位華僑巨富,看中了山區的土特產資源,決定投資扶貧,一方麵開發山區經濟潛力、互惠合作,一方麵為貧困的山民脫貧致富盡同胞之誼。他的惟一要求就是選擇最貧窮的村莊作為投資對象。鄉長——就是這位西裝革履的中年人,通過各種關節為我們的村子爭取了這個機會。今天開大會的目的,就是因為那位華商馬上要來考察,為了取得預期效果,鄉長親自動員大家為“貧窮”而努力。有電視機的,拔掉天線,將電視機藏起來;有新磚瓦房的,趕快拆除;平日能穿上五十元一套新裝的,趕快脫新換舊。總之,越窮越好。
“你們想想,”鄉長拒絕了村長遞來的毛尖茶水,自己掏出一瓶礦泉水,咕咕呶呶地喝下來,繼續勞苦功高地說道,“那華僑的私有財產在世界富豪榜中也算是榜上有名的,天天過著紙迷金醉的日子,他眼睜睜地看著這裏的苦難同胞過著饑寒交迫的生活,能不大發慈悲嗎?到那時,成千上萬的投資還不源源不斷地流向這裏來?咱這窮山溝,啥都不缺,就是缺錢,有了錢,修路、辦廠,何愁不富……”
鄉長在太陽底下講得大汗淋漓,大家夥聽得眉開眼笑。會議一結束,村長就緊急布置,首先向電視機開刀,連天線一起收起來,塞進生產隊的保管庫裏。其實偌大的村子,電視機也就是那麼兩三台,都是十二或十四英寸黑白的,個個卻像寶貝。這陣子正趕上播放什麼武打係列片,所以孩子們就嚷嚷不讓動。村長一瞪眼說:“沒出息的東西!等將來俺村發財了,還你一台100英寸的。”有兩個發了一筆小財的住戶,一戶剛蓋了三間磚房,一戶則剛買了紅磚,第一戶被強行拆了磚房,說是來年加倍補償,連同另一戶的新磚一起拉走,用土埋上。家家戶戶不管布鞋皮鞋全收起來,一律光腳丫子;鎖進箱子底下多年未親近的準備糊鞋底的破衣爛衫也翻了出來,穿在身上……
隻是有一點,村委會新蓋了兩層樓房,樓頂上已苫了新瓦,這是集全村的財力人力才蓋起來的,是村中最好的建築。如果把它拆除了,不僅可惜,連辦公的地點都沒有,萬一那位華僑來了,到哪裏去安身?這件事頗令幹部們頭疼一陣。思前想後,村裏決定將樓上的瓦片揭下來,然後用稻草蓋上,遠遠看上去,不倫不類,像一位衣冠楚楚的富人頭頂著一隻破草帽。
我在老家呆了三天,有幸目睹了那位華僑巨商的風采。隻見他皺著眉頭在家家戶戶門前走了一圈,最後停在村委會的兩層樓前駐足,沉思了很久很久……
春節時,我因故又回了一趟老家,隻見山依然是那座貧瘠的山,水依然是那河清瘦的水,人依然是那夥無精打采的人。問起華僑投資的事,一個個唉聲歎氣,說壞就壞在那兩層樓上。原來,華僑在鄉村領導的陪同下來到樓前,華僑問:“為什麼樓上蓋著爛草?”鄉長用早已想好了的話答曰:“太窮,無錢買瓦。”華僑一聽,臉色大變,沉思良久便怏怏而去。不久,便從縣裏傳來華僑的消息說:有錢蓋樓,卻無錢買瓦,此乃決策之失誤哉;把錢交給這樣的人去經營,實在不放心啊!
消息一傳開,從鄉長到村長,從幹部到平頭百姓,上下嘩然,個個沮喪,全村老少一出村子就把腦袋藏起來,比孫子還孫子。孩子們一見到村長就要那100英寸的電視機;被拆了磚房的那家,與村委會的官司打得沒完沒了,至今沒有解決……
瞧家兒
娥子瘋了!
娥子是村裏第一個發瘋的姑娘。常言道:瘋子都是聰明人。聰明人想得太多了,想不通就發瘋。娥子就是這樣的一個女孩子。
娥子發瘋的原因是相親。鄉下不叫相親,叫“瞧家兒”,就是媒人領著姑娘到男家去,美其名曰“看房子”,有了好房子就能相中,好像不是嫁男人,而是嫁給房子。
領娥子去相親的媒人是蓮嫂。蓮嫂領著娥子在男家的房前屋後轉了又轉,一個勁地誇房子好。但娥子無心看房子,她想看人。直到一頓上好的飯菜吃完了,一番精心的伺候享受完了,才見到想要見的男孩,也僅僅是打了一次照麵,連一句話也沒顧得說上。就在這時,主人嬸子從衣包裏掏出用紅布包裹的五百塊,雙手遞給娥子,道:“大姐,見笑,這點錢你就拿出買件賴衣裳穿吧。”
娥子接不是,不接也不是。接了,就等於這房子相中了,也就是說,這親相成了。不接呢,就等於沒相成,主人家是很不滿意的,媒人臉上也無光。所以,既然去相親了,沒相成的很少。但娥子決不這樣草率,娥子想,這是終身大事呀,沒想好怎麼能輕易接人家的錢呢?所以就有心不接,就想說:“不著急,讓我考慮考慮再定吧。”但第一次相親的那令人傷心的一幕宛如昨日一般……
第一次“瞧家兒”也是蓮嫂領去的。雖然房子不怎麼樣,但小夥子看起來不錯,模樣挺帥的,也熱情大方。可這隻是外部感覺,他的人品怎麼樣呢?他對未來的生活有什麼打算呢?所以,當男孩的母親把五百塊錢送到的手上時,娥子誠心誠意地說:“嬸子,這錢您先留著,我和您兒子剛見麵,還不完全了解,等相處一段時間再決定吧。”這話本來沒錯,可鄉下的風俗,給錢不要就是這家沒瞧成,娥子說的那些話就是她的托詞。果然沒走多遠,身後就響起一片譏罵聲:
“長得不也那樣嗎,嫌好作歹的。”
“還說沒完全了解,不要臉,說得出口。”
“了解什麼,哪個男人沒長那家夥?”
娥子禁不住哭了。
家沒瞧成,蓮嫂臉上無光,一生氣好幾年不給娥子當媒人。今天如果她不收定錢,豈不又走上回的老路。她抬頭看了看大家,個個提心吊膽,點頭哈腰,等她作出那成敗攸關的舉動,連蓮嫂也緊張地盯著她。她歎了口氣,對蓮嫂說:“嫂子,你先替我拿著吧。”
大家這才鬆了口氣,主人家勝券在握,一串人情到禮周地把她們送出很遠很遠……
自從這次瞧家之後,娥子度過了許多不眠之夜。那想:那人到底怎麼樣呢?自己能和他合得來呢?他會體貼人嗎?更重要的是,他今後對家庭有什麼打算?如果他是個粗暴的人,或者是個胸無大誌、吃喝玩樂的人,結婚後自己肯定要挨打受氣的呀。想來想去,她決定一反常規,約男方見上一麵,認真地談一談。這隻能求助於蓮嫂了。就在這時,蓮嫂興衝衝地跑來了,聲音十分洪亮地對娥子說:
“恭喜恭喜,男家讓你明天去登記。”
“明天就登記?”娥子驚訝地問。
“你不是已經接了人家的定錢嗎?遲早也得登呀。那家開口很大方,登記時給你兩千,過門時再給五千。”
“可是,我還不了解人家,怎麼能登記結婚呢?”
“你看,你又犯這個我病。你了解啥?你能了解得清嗎?我結婚前,和男人一次麵也沒見著,還好,男人的脾氣算不錯。不然,撞個漚氣包,也隻好一輩子受著。”
“一輩子的大事,能瞎撞嗎?蓮嫂,求你去說說,我不是不答應,隻是想考慮考慮。”
“你這樣做,人家會以為你腳踏兩隻船。其實人家早就跟我通氣了,你如果不答應就早點說,他另找別人。反正他家有的是錢,不愁找不到媳婦。”
“蓮嫂,那我該怎麼辦呀?”娥子急得要哭。
蓮嫂歎了口氣,道:“我們哪個女人還不都是認命。再說,你年齡不小了,失去這次機會往後更難找了。”
第二天,蓮嫂帶著男家的最後通牒來找娥子,進門一看,大吃一驚,娥子披頭散發,瘋了。
蓮嫂又可憐又可氣,垂淚歎道:“這丫頭,聰明過度,成傻子了。”
名 醫
新州地處山間,四周叢峰環抱,南風不生,北氣不達,地勢低窪而潮濕,地氣沉鬱而不散。久而久之,這裏的百姓便生出一種怪病。其症狀為:初時頭痛腦脹,但不影響作息;繼而體溫攀升,四肢無力,病情顯著;晚期除了頭痛發熱外,肢體痙攣、胡言亂語,如不及時救治,必定命喪黃泉。
世間萬物相生相克,伴隨著怪病的產生和發展,治療怪病的良醫也應運而生。至本文故事發生止,新州地界以一河之隔出了兩大名醫,河北名醫姓鄺名世才,河南名醫姓隗名家琛。兩人師出一門,同拜當時新州最著名的醫界老前輩“賽華佗”為師,學成後投身杏林。但師兄弟倆嚴守不成文的規矩,各在自己的地盤裏行醫問診,以治怪病為業,互不打擾。
隗家琛和鄺世才雖同出一師,但醫術高低有別。造詣最深的當數州南名醫隗家琛。隗家琛精通醫理、熟識病因,既知治表治裏,也能治命;也就是說,患者哪怕病入膏肓,他也能以毒藥攻之,再施以針灸、推拿和按摩,徐徐化解病情,進而愈之。但隗家琛為人平實,平日不以坐診為主,而是赤腳遍行鄉裏,觀察百姓。一遇頭痛腦熱的患者,他一眼就切中病灶,然後開一普通中草藥方,服之便除。所以,州南一帶從未有因怪病致殘致死病例。也正因為此,隗家琛收入不多,家景清苦,幾乎與貧民無異。
州北名醫鄺世才,較之隗家琛則醫技稍遜。他雖能治表也能治裏,但對病情晚期則束手無策。平日裏他靜坐家中,專等患者找上門來,派頭十足。患者以普通百姓據多,由於終日勞作,對於怪病初期的症狀多數不為重視,待病情加重才匆匆送往鄺醫家中,鄺世才開出許多藥劑方能治愈;也有生命垂危者,因鄺世才醫技所限,雖吃了不少湯藥,仍然不治身亡。因此,州北的百姓為治好怪病,往往傾家蕩產。相比之下,鄺世才則日進鬥金,富甲一方。
這年,新州府下達文告,欲尋一名醫道精湛者為州醫。這州醫也算一名官醫,常年出入州府,不僅有相當的地位,也有可觀的俸銀,誰不心向往之?尤其家道貧寒的隗家琛,憑借自己的醫術在新州界內首屈一指,自信這州醫非己莫屬。遂鄭重寫下自薦表,逐一向上呈報。
結果,州府派人下來考察,先去隗家琛家中探視,見其草棚土壁,屋內空空,人也是一副窮酸相,當時就有些疑慮;待遍訪鄉民,得出的結論竟是:隗醫生隻治些頭疼腦熱之病,並未看出能耐多深。
自然,隗家琛落選。
而水平在其下的鄺世才卻步入了州府。
隗家琛滿腹怨懣,鬱鬱寡歡。這日,從不沾酒的他,破例晃至小鎮,挑個酒坊坐下去,自斟自飲以酒澆愁。
正在感歎流淚之際,忽覺肩膀被人拍了一下。扭頭一看,卻是多日未曾謀麵的新任州醫鄺世才。
鄺世才繞到對麵入座,給自己滿了一杯酒,兩人便對飲起來。
良久,隗家琛抬頭問道:“世才,你說句良心話,你我倆的醫術,到底孰高孰低?”
“這還用問嗎?”鄺世才哈哈大笑,“論醫術,當然是師兄你的水平最高羅。”
“那……”隗家琛越發迷惑不解。
鄺世才朝他擺擺手,道:“我知道師兄想說什麼。師兄的造詣,我早已心服口服;隻可惜,師兄的醫術到底有多高,隻有你我杏林中人心中有數,而百姓們都是行外人,又沒有親眼看見你醫好過重病患者,自然看不出你的真實水平了;而小弟我雖醫術平平,但卻最大程度地展示了自己的能力。人們便以為我比你強了。”
隗家琛聞言,好似大夢初醒,不覺長歎一聲。
“師兄,今天是我赴任之日,特來向你辭行,也給你捎帶幾句良言相告。大丈夫生於世間,既須用武之才,也要用武之地;為醫之道者,有病醫方生,無病醫自無。醫生既要治病,也要造病,病不絕醫方久。師兄為人忠厚,但切莫作繭自縛啊……”
隗家琛眼含熱淚,低頭不語,直到鄺世才告辭多時了也沒有挪動身子。
從此,隗家琛徹底變了人樣。他不再出門行醫,而是像鄺世才那樣端坐家中,其派頭有過之無不及。有病人求診,病情稍輕者故意以普通草藥拖之,病情稍重者便開些名貴草藥熬服,待病情進入了晚期,病人生命垂危時,他才大動幹戈,針灸、拔罐、推拿一起兼而治之,直到病人徹底痊愈方罷。病人幾經折騰,死裏逃生,自然感激涕零,多以厚禮相報。不出一年,隗家琛便成為新州大富。而他的醫術也因此名揚四海,頗受稱道。
沒過三年,隗家琛便被推薦為京城禦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