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輯 人在他鄉
妻從鄉下來
我進城擺了個買賣,像城裏人一樣按鍾點上下班,收入還算不錯;鄉下老婆給我打來電話,非要過來“幫幫忙”。我說得了吧,就你成天腳不落地的德性,進城找誰串門去?嘴巴又像個老鴨公,有事沒事呱呱叫,找誰說去?三天不到保準你拍屁股走人。女人不解地問:難道城裏人就不串門?我說,我講個笑話你聽就曉得了。有一對青年男女約會,談了半夜,談得不錯,一個說:我該回去了;另一個也說:我也該走了。兩人一起走了半天,一個感動地說:你別送了,我自己走;另一個也感動地說:你也別送了。結果一直走到家門口也沒分開,原來兩人家住二樓斜對門。女人聽後哈哈直樂,說沒處串門,我就站在大街上找生人聊去。我說算了吧,街上人來人往各幹一行,誰理誰?她說難道殺人放火了也沒有理?我說有呀,警察就是專管這個的;你想,鄰居們相處多年還形同生人,生人誰管生人的事?結果費了半天勁還沒有嚇住她,原來這婆娘是吃了秤砣鐵了心,非要趁農閑進城逛一逛,還美其名曰見見世麵!
女人一來,五百元租金一間的小平房裏頓時熱鬧了許多。其實她根本幫不了我的忙,吃飽了三頓飯,無事的她就站在門口大街上東張西望找話薦子。見到人家老太太買菜回來了,就主動打招呼:“大娘,買菜呀?”“嗯,買菜。你有什麼事?”女人見對方眼神不對,連忙打哈哈:“大娘,這菜怪新鮮的。”“啊,菜新鮮,你到底想幹什麼?”然後匆匆走了。女人以為生人就這樣,一回生二回熟嘛,熟了就好了。第二天遇上人家又迎過去:“大娘又上街呀?”大娘比昨天的眼神更不解:“有什麼事?”女人笑嘻嘻地答:“沒事,我就是昨天跟您搭話的。”大娘說:“沒事你搗什麼蛋?有事就找警察去。”然後匆匆忙忙地走了。
女人重重地歎了口氣,這才深信了我的話。是啊,城裏人都是上班族,生活節奏快,沒事誰跟你瞎搗咕,不像鄉下,農事歸自己掌握。不過這女人本性難移,兩三天時間又“撐”不住了,吃飽了飯就去居民樓敲門。很快門開了,一個老頭探出頭,未等她開口就先說開了:“推銷什麼的?我不要。”女人笑道:“大爺,我不是賣東西的,我是來踩門檻(串門)的。”“啥?”老頭竟不知所言為何物,女人解釋了半天他才明白,便進裏麵撥了一通電話,不一會兒從遠處過去一個人,說是居委會搞治安的,把女人盤問了半天,又查身份證又查暫住證,末了厲聲警告道:“沒事不要瞎遛達?知道嗎?”女人碰了釘子後,成天站在門口,望著高樓大廈出神,呆頭傻腦的,連三頓飯都忘了做,脾氣也見長。
一日,生意甚佳,我忙得一塌糊塗,日過中天才回家,肚子早餓得打架。以為菜飯正等著我哩,沒想到竟是鍋冷灶涼,我不由得火起:“幹啥去了你?”女人不僅不像往日來溫柔,反而脾氣比我還大:“該你的?”“啥?”我吼一聲,一隻巴掌不知怎麼的就落到她的臉上。這婦人遭受奇恥大辱似的,嗷一聲,拉開架式朝我撲來。我吃了一驚,撒腿就往出跑,卻還是被她逮住了,連抓帶咬,眨眼功夫臉上就見了幾道傷痕。我“哎喲”一聲,且戰且退,女人卻越戰越猛,窮追不舍。不經意一看,我周圍滿是眼睛,直往這裏瞅,好像在說:嘿!哥們,別丟臉。我的臉便紅起來,立即反守為攻,拳打腳踢,幾個回合就將女人撂倒在地。
女人蓬頭亂發,滿麵泥土,大吼大叫著朝我撲來……
此刻,我多麼希望有人來勸一句,找個台階下,哪怕給我一巴掌,隻要平息爭鬥就好了。可偏偏沒有!在家時,我們兩口子也經常打架,不過女人的人緣好,左鄰右舍你不分我我不分你,非常仗義,隻要一家有動靜,鄰居們傾刻出麵,是偷東西的一齊抓賊,是天災人禍的一齊救助,是家庭不和的連哄帶勸。每次和女人打了不到三個回合,鄰居大娘就蹦到跟前,一人一巴掌拉開,然後問個究竟,最後罵一聲:“一個不怨一個。”紛爭頓除。女人朝我腦袋一指:“就怪你!”我不服:“你也有責任。”和好如初。
而今天,行人隻瞄了我們一眼,好像壓根兒就沒有這回事一樣,急匆匆該去幹嘛去幹嘛,沒誰有時間管我們的閑事。丟盡臉麵的女人再次撲來時,就直奔我的臉,人們說:女人有兩厲害,一是手指厲害,一是牙齒厲害。她一張嘴,我的耳朵就掉了一塊肉。我痛得怪叫一聲,便下了狠心,使出平生力氣將女人甩出丈多遠,然後像踢足球一樣把她踢來踢去,大有不踢死她不解恨之勢。
直到女人暈倒在大路旁,才聽到背後嘟地一聲停下一輛摩托車,跳下兩個警察直奔我。其中歲數大的警察一巴掌把我甩了個趔趄,差點栽倒。“怎麼回事,你?”我像傻子一樣呆愣著,眼睛都直了,半天才“嗚”地一聲哭出來,邊哭邊吼:“打吧!再打一巴掌吧!誰讓你不早點來的。你早幹嘛去了?再打我一巴掌吧。”然後直往警察身上撞。警察嚇了一跳,問我:“你是不是精神失常?”
女人出院時,我的腸子都悔青了。我為我的一時凶狠而痛責,說出一大串對不起請原諒我是豬狗的話。女人卻搖搖頭不讓我往下說。沉默了很久,女人說:“我想回家。”我說:“那就回吧。”女人說:“我再也不想來了。”我歎口氣,說:“其實有些地方我們還得學城裏人哩。”
上車時,老婆掉頭端詳了一下眼前的高樓大廈,我看到她的眼眶濕漉漉的,眼神裏平添了些許留戀和無奈……
俺是N地人
好像許多國家都存在著“種族歧視”,而改革開放的中國不弄點排外事件就對不起世界潮流似的,我們終於身臨其境地趕上了這個新潮時期的到來。因為我是中國的N地人。
我的家鄉曾經被譽滿天下,如今她的子孫們都莫名其妙地成了騙子、小偷和造假者,成了被人排斥和攻擊的群體。而作為讀了一肚子書想把才華獻給異鄉的我們這些打工族則首當其衝。我們被許多用人單位拒之門外,原因隻有一個:因為我們是N地人。
命運把我們幾個人緊緊地綁在了一起:晏妮、黑孩……我們本來素不相識,但彼此驚異地發現:我們曾不止一次地出入同一個單位,進門時誠惶誠恐、一臉虔誠,出門時則低頭耷腦、一臉哭相。共同的遭遇使我們很快熟識,開始,晏妮吞吞吐吐地說她是山東人,黑孩則說他的家鄉在東北鬆花江上,當他們得知我是N地人時,一個個睜大眼睛不敢相信:“咦,你的膽子真大,敢承認自己是N地人。其實,我們也是N地人。”
我感到悲哀。因為在這個城市我不止一次聽到那些操著N地口音的人說他們不是N地人,正如小偷不敢承認自己偷過東西一樣。
“我到底做錯什麼啦?為什麼在同等條件下總是不要我?”晏妮可憐巴巴地望著我說。
“明天,我隻好大江歌罷調頭南了。”黑孩憤懣中夾著無奈。
“何必喪失信心?”我給他們打氣,“既然我們沒有錯,還怕什麼?我不相信所有人都這樣對待我們,有一家房地產開發公司招聘營銷員,保底1000,提成可觀,戶口不限。明天不妨去試試。”
“這生意太難做了。一些開發商坑害過消費者,造成了整個房產界的信任危機。”晏妮和黑孩連忙搖頭。
我說:“沒有過河,怎知深淺?”
第二天,我們三人一齊來到那家公司。出乎意料,竟有許多人在等待應聘。我們感到希望不大,怕見人似地坐在一個角落裏。
主聘官是一個中年胖子,他坐在台上,眼睛像掃瞄儀在人群裏搜來尋去,最後落在我們幾個身上。
“請問,在座的有沒有N地人?請站起來。”
怪了,難道我們臉上寫著名字?我朝他們使了一下眼色,第一個站起來。這時,就見晏妮捂著臉,嗚的一聲朝門外衝出。她大概受不了這個場麵。她告訴過我,她在多次應聘會上都聽到了這樣的開場白:“有N地人嗎?請出去。”而像今天讓N地人當眾站起來的事可能她還是第一次遇到。
“請二位走上台來。”主聘官冷峻地瞅著我們說。
黑孩再也沉不住氣了,他緊握雙拳,嘴唇哆嗦著,好像要打人。但最終他沒有爆發出來,而是哼了一聲,昂首挺胸地走到了門外。我理解黑孩,在此前的一次應聘會上,他也被請上了台,主考官不懷好意地讓他念牆上張貼的文字:N地人滾開!黑孩說他當時氣得眼前發黑,不知是怎樣衝出考場的。
我沒有馬上走開,我出奇的冷靜。這種冷靜連自己也覺得奇怪。我倒是想看看這個主聘官到底想幹什麼。於是,我大義凜然走上了台,站在他的麵前。
“請問,你真是N地人嗎?”主聘官突然微笑起來。
“如果不是,我為什麼要選擇這個被歧視的群體?”我嘲諷道。
“可你操著一口標準的普通話呀?”
“是嗎?án dáng ràn shī n di rèn。”
“哈哈哈,”主聘官朗聲大笑,“這才像地地道道的N地話。請問你為什麼要承認自己是N地人?正如你所說的,N地人是被歧視的。”
“我為什麼不?”我冷笑一聲,清了清嗓了道,“N地是我出生的地方,那裏有我的家鄉,有我的親人,是家鄉的麵條和白饃把我養大,是我的父母教我說話和做事,是我的老師教我知識和做人,我的脈管裏流淌著家鄉的血液和稟性。我沒有做錯任何事,我的家鄉也沒有做錯任何事,我為什麼要背棄她?”
我一口氣講完了這些,極力忍住眼淚不讓它掉下來。
“說得好!”主聘官突然站起來,緊緊握住我的手,“恭喜你,先生,你被錄取了。”
“真的?”我下意識地反問道。自從找工作以來,我還沒有聽到過這句親切的話,可又不信。“因為我是N地人?”
“本公司從不以地域取人,是你自己的表現成全了你。年輕人,你很有勇氣,有勇氣的人就有信心,有信心才能幹好這裏的工作。目前,房地產市場麵臨困境,許多人麵對著客戶的種種責難而打了退堂鼓,隻有具備充足信心的人才能迎接這個挑戰。你說得對,我們並沒有做錯事,為什麼要害怕別人?”
然後,他又低聲對我說:“請原諒我用這種方式招聘你。我有很多N地朋友,我了解那裏的人。好好幹吧,你會成功的……”
這是我的第一次成功應聘,我也知道許多N地人也都應聘成功了。可當我再去找晏妮和黑孩時,卻再也沒有見到過他們……
城市的紅燈
歌舞廳的坐台小姐衝秀哈哈地笑。
秀問:“我隻坐台,不陪客,難道不行嗎?”
坐台小姐說:“開始,我們也是這樣對老板說的,但是,有誰會清白到第三天呢?比如我,第二天就被一個該死的款爺看上了,他用一種迷酒灌暈了我,然後把我強奸了。”
“那你怎麼不去告他?”秀憤憤地說。
“人家一甩手給我兩千,起身走了,到哪裏去告?歌舞廳本來就是個是非之地,如何說得清?反正已經失了女兒身,不如將就到底,咱來不就是為了掙錢嗎?”
秀嚇得臉色蒼白,心有餘悸地走了。她再也不敢涉足歌舞廳、酒吧間、洗浴中心等這些有錢人的樂園了。
秀雖然來自鄉間,雖然也是為了進城打工,但她決不幹那種有失貞操的事。決不!她發誓說。
她在城市的街道上焦急地走著,兩腿都跑酸了,直到天黑時,才看到一家美發店門口上張貼著一張招小工的告示,心頭不由得一亮。
“大姐,”秀對美發店的女老板說,“你看我行嗎?”
“你長得這麼靚,怎麼會不行呢?不過基本工資隻有300,其餘的隱性收入,就看你的本事了。”
“不!我隻要這300塊錢。我除了幹活,什麼都不會幹的。”
女老板微笑地點點頭,很深奧的樣子。
美發店裏已經有了幾個小女孩,個個抹著血紅的嘴唇、粉白的臉蛋,手和腿全露在外麵。她們的職業是“幹洗”,或叫按摩。秀不這樣,她依然穿得很樸實,也不化妝,她的任務是為顧客洗頭。
這天下午,來了一個挺胸露肚的大胖子,進門就朝小姐們嘀溜溜地轉眼珠。幾位女孩爭先恐後地站起來道:“先生,要不要幹洗?”“先生,讓我來為你按摩吧。”大胖子不理她們,眼光一下子落到秀身上,驚喜地叫道:“好一個鄉下女子!大魚大肉吃膩了,還真想嚐嚐土特產。”說著就來拉秀。秀掙紮道:“對不起,我隻洗頭。”
“好,那你就給我洗一回頭。”
秀隻好給他認認真真地洗了一回頭。大胖子問:“小姐家裏有些什麼人?”
秀小心翼翼地答:“有爺奶,常年有病;沒有爹,隻有一個媽支撐著家;弟弟妹妹還在上學。”
“唉,不容易啊。”
洗了頭後,大胖子一甩手給了秀一千塊錢,讓秀寄回家。秀嚇得不敢接。最後還是女老板替她接了。
過了兩天,大胖子又來找秀洗頭,末了又甩給她一千塊錢……
姐妹們替她高興:“恭喜你,秀,你傍上大款了。”
秀嚇了一跳,她不能接受那個字眼,便結結巴巴地說:“我隻覺得他是個好人。要不,我把錢還給他吧。”
不久,胖子開車來了,秀趕緊還他的錢,但大胖子說:“那是你的勞動所得,為什麼不要?秀,我媳婦也知道你了,很同情你,想認你做幹女兒,讓我來接你去。”
秀信以為真,很激動地跟大胖子走了。結果不是去大胖子家,而是進了一家賓館。在賓館裏,秀才認清了胖子的禽獸麵目,誓死不從,又哭又咬,奪路而逃。
逃出賓館後,秀迷了路。好不容易回到了美發店,女老板告訴她:大胖子說了,如果答應,一年包身價是十萬,如果不答應,你就甭想呆下去,連美發店也給砸了。
“我要告他!”秀哭著喊。
“沒用!他說錢都預付給你了,這叫嫖娼,願打願挨,你長一身嘴也說不清啊。”
“我死也不會答應他。”
“秀,別犯傻了。想當年我和你一樣誓死不從,結果還是被人算計了,幹脆一不做二不休,掙錢就掙大錢,有了錢後,自己開了這個美發店,一年少說也掙二十萬。別的女孩子想這樣的好事還想不來呢。再說,你家裏正需要錢啊。”
“不!不!”秀仍然哭著喊。
“那,為了本店的安全,我今天就不能留你。”
秀“嗚”地一聲,捂著臉衝了出去。天正下著大雨。街上沒有行人,隻有來往的汽車濺起一路水花。秀的頭發和衣服傾刻間被淋濕了。但她哭著喊著,拚命往前跑。
前麵突然亮起了紅燈,這是一個十字路口。秀被迫打住了。雨下得更大了。秀想側身橫穿馬路,可這邊的紅燈又接著亮起來。秀哀叫一聲,身子一下子癱在雨水裏……
第二天,城裏便多了一個披頭散發的瘋女子……
沒有戶口的城裏人
蘭子之所以要嫁到城裏,是因為她的家鄉太偏遠了。蘭子的家鄉是山區,山高路遠溝深,從縣裏到鄉裏,要坐100多裏路的顛簸車,從鄉裏到家裏,不通車,就得靠腳走,也是100多裏。一層接一層的大山,仿佛是困擾山民的座座牢籠,壓得山裏人透不氣來,讓人永無出頭之日。
蘭子終於走出了大山,到了城裏,是因為打工。蘭子雖然文化不深,但她能吃苦,具有山裏人特有的耐力和幹勁。蘭子先到城郊種菜,後來又種樹,一年又一年,就與城郊的農民們熟了。人一熟,就有人張羅著給她介紹對象。
蘭子的對象叫大橫,城郊人,比蘭子大十餘歲,剛離的婚。大橫雖也是農民,但沒有地,也沒有工作,靠出租幾間小平房過日子。人如其名,大橫又凶又狠,蠻不講理,又沒啥能耐,本地女子決不會嫁給他。所以隻有娶外地女為妻。前妻並不圖大橫人品,隻是想把戶口遷到城郊來,就對大橫百依百順。一旦轉來了戶口,前妻就提出離婚,啥也不要,隻帶著小女兒,重新組織了家庭。就在這個節骨眼上,蘭子第二個走進了大橫的家。蘭子雖然也不圖大橫人品,但並不想一達到目的就走人,隻想好好地在這裏過一輩子。
蘭子嫁給城裏人後, 家裏人極力反對,一是走親戚太遙遠了,數千裏路;二是蘭子在家裏早就對好了象。山裏人講信用,閨女一旦說好了婆家,決無再反悔之理。何況山裏頭男多女少,說好了的親事又吹了,豈不是讓那男的打光棍?山裏人決不幹這種昧良心的事。那男的叫立軍,漂漂亮亮的一個小夥子,本來打算好了年前娶蘭子進門,不想蘭子突然變了卦,就天天到蘭子家去哭去鬧。蘭子娘一邊安慰立軍,一邊給蘭子打電報,連罵帶勸。蘭子隻回了一封電報,寥寥幾個字:除非他是城裏人!蘭子畢竟有主見嘛,一個人的命運豈能受別人操縱?蘭子料定立軍成不了城裏人,所以就毫不猶豫地嫁給了離婚漢大橫。
嫁了大橫後,蘭子一直沒有回娘家。聽說立軍求婚不成遠走他鄉,家鄉人都在罵她,所以她覺得還不是回娘家的時候。她一心一意地伺候大橫,為大橫做飯洗衣服養孩子,盡賢妻良母的責任;同時還到蔬菜隊裏上班。大橫已經答應把她的戶口傳到城裏來,一旦實現了這個目的,山裏人就會理解她,相信她的選擇是正確的;自己也會風風光光地回娘家。人往高處走嘛。
可是,蘭子的戶口遲遲沒有轉過來。蘭子催大橫,大橫就笑眯眯地說:“莫急莫急。機會來了就轉。”然後像爺似的往沙發上一躺。越是這樣,蘭子越發哄他,給他泡茶、做飯洗衣服、幹家務活兒,像保姆似的。她希望用自己的誠心實意換取那個“機會”的到來。
一年接一年過去了。“機會”始終沒來,老娘卻來了。老娘思女心切,就一月一個電報打來,要蘭子回娘家。蘭子想了想,就回了電報說:娘,我工作太忙,還是你進城來吧,我領你去逛城玩。娘就風塵仆仆地趕來了。蘭子到車站去接,母女倆一見麵,娘就哭了,說:“蘭子,都說你正在城裏享福,咋也曬得像山裏人啊?”蘭子說:“娘,嫁到哪裏也得幹活啊。”娘說:“那你幹嘛非要往這裏嫁呀?”蘭子無話可說,心一酸,摟著娘哭了一場。
娘住了三天就要走,連城裏也不願逛了。她看不慣姑爺那種趾高氣揚的作派。娘是過來人,心裏什麼都明白,就悄悄地對蘭子說:“兒,你是個苦命人。”蘭子強顏歡笑,勸娘說:“娘,你不要想得太多,我不是好好的嗎?等我的戶口轉到城裏來了,我就算城裏人了。山裏人指望啥?不是想往城裏掙嗎?別人想都想不來呢。”娘卻說:“這兒轉戶口咋就這麼難?你猜立軍怎麼樣?他去了南方打工,幾年下地掙了滿滿一箱子錢回來,在縣城買了房,辦了城鎮戶口,還娶了個城裏的媳婦,兩口子做生意紅火著哩。可這小子記仇,每次回山裏來,都到我家去,說是坐坐,實際是炫耀。世道變得太快了,蘭子,娘的心裏好苦啊……”娘說到這裏就說不下去了,抬起袖子抹眼淚。蘭子也嗚嗚地,抱著娘又痛哭一場。
娘走後,蘭子下定決心要逼大橫,就沉著臉說:“啥時候你把戶口安上?”大橫笑著說:“安好了。”蘭子心一喜,立即翻出戶口簿,卻是兒子的。就問:“我的呢?”大橫冷笑道:“有孩子的就行,你要戶口幹啥?什麼戶口不照樣過日子?”蘭子生氣了,把東西一摔,吼道:“大橫,你太沒良心!我小心伺候你這麼多年,連個城裏戶口都換不來?”大橫一口吐沫吐到蘭子的臉上,說:“你總算說了實話!你嫁我不就是為了這個城市戶口嗎?我偏不給你辦!我知道你這種女人的心思,達到了目的就跟我翻臉,就像我的第一個婆娘似的——這不,現在還沒達到目的就翻起臉來了。你要是真心跟我過日子,還在乎什麼戶口?”蘭子無話可說,隻有哭。這時,她終於明白,轉戶口的事怕是此生再也沒指望了。
蘭子躺了三天沒起床,但第四天就被大橫逼起來去上班。
晚上,蘭子準備好了繩子,打算結束自己的生命,可一摸熟睡的兒子的小臉蛋,心就軟了,流著眼淚打消了這個念頭……
不久,娘打來電報,說:立即把戶口轉走,不然計劃生育部門要月月搞孕檢。
蘭子捧著電報,又默默地哭了一場……
哭了一場之後,蘭子給娘回了一封電報,說:我的戶口已辦妥,請速到當地派出所把我的戶口注銷掉……
辦完了這件事,蘭子便徹底打消了轉戶口的念頭,抹幹了臉上的淚痕,若無其事地到蔬菜隊上班去了。
嫁 妝
有人不斷給蔬菜隊的趙副隊長打小報告,反映新近招來於活的小餘子有不軌行為。最先打小報告的是幾個同樣招來幹活的外地婦女,說小餘子嘴饞,愛占便宜,下班後回到宿舍,抓起別人吃剩下的饅頭、水果就啃,也不管人家樂意不樂意。趙副隊長笑一笑也就沒擱在心上。後來又有人說小餘子經常偷地裏的蔬菜,比如黃瓜、茄子、豇豆等,甚至連做飯都做菜飯,三成米、七成菜——圖省錢唄。按規定,種菜的職工不準白拿菜,得花錢買的。這可是大事。原來小餘子足趙副隊長親自招來的。小餘子來蔬菜隊找活時恰巧碰上了趙副隊長,趙副隊長一聽說小餘子是山裏人,滿口答應下來:山裏人能幹嘛。沒想到還有這毛病。趙副隊長就通知小餘子晚上去她家,準備好好“引導”她一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