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輯 人在他鄉(3 / 3)

“你說什麼?我的心情剛好一點兒,你又惹我生氣是嗎?”那女子可眼圓睜,滿臉怒氣,比剛才還可怕。

“好好好,不用你道歉,我去!我去!”大憨連忙擺手。

“姑娘,你受委屈了!”大憨滿臉歡笑地走近那位小姑娘,“挨打的滋味不好受吧?以後為人做事可要小心!”

大憨將她扶起來,卻嚇得臉色蒼白。隻見她眼神無光,麵無表情,氣息奄奄,就像死人一般。

“姑娘,你醒醒!”大憨小心翼翼地碰了一下她的臉,突然從不知何處響起一個嬌滴滴的聲音:“您好,歡迎使用發泄人!發泄工作壓力,請按左眼;發泄對上司的不滿,請按右眼;發泄對第三者的仇恨,請按鼻子……”

“哇,原來是這樣……”大憨哭笑不得。

碰瓷兒

大憨正在一個胡同口上翻垃圾箱,尋找飲料瓶兒,忽然眼睛一亮,瞥見不遠處躺著一串耀眼的珠子,光亮雪白,粒粒簇新。“咦,這是個啥?”大憨走過去,低頭眯眼審視了半天,才伸手撿起來。

“大哥,這珍珠項鏈是我先發現的。”突然從身後鑽出一個小兄弟,“我正要過來撿呢,誰知你先下了手。”

“你先發現的,你就拿去唄。”大憨一點兒也不爭,還把珠子遞過去,“我要這玩意兒也沒有用。”

那位眼睛一閃一閃的小兄弟,一邊朝大憨閃眼睛,一邊看了看手裏的珍珠,忽然驚叫道:“哇,大哥你可不知道,這可是一串貨真價實的南珍珠呀,少說也值一千元呐。”

“喲,這麼值錢?不會是哪位婦女不小心丟下的吧?沒準兒人愛正急得哭呢!要是這樣,咱倆都不能要,得還給人家。”大憨提議說。

“管她呢!”小兄弟不以為然,“大哥,咱倆發現的寶貝,是咱倆的運氣!也算是緣分!不如咱倆私分了。俗話說:有掉也有撿。興許她掉,就不興許咱撿啦?”

“那咱倆咋個分法呢?”大憨來了興致,“要不數一數,一人分一半?”

“大哥,你這可是外行話!珠子是論串兒的,一串珠子才值一串的錢,拆分下來,就一分不值了。”

“那你說到底分法?”大憨問。

“要不,你給我三百元,讓它歸了你?我看你撿破爛不容易,讓你多賺二百。”

大憨摸了摸兜兒,說:“不巧,我身上的錢掏下了,一分也沒裝。要不這樣大兄弟,你給我二百,讓它歸了你。”

小青年一嚇,臉色突然變了,翻了翻白眼,一揚手就把那值“一千多元”的珍珠扔進了垃圾箱,扭頭走了。

“咦,你咋……”大憨犯傻了,立即奔到垃圾箱,將那串珍珠重新撿起來,觀察了半天,又送到嘴裏咬了咬,這才明白了:是塑料的!“天啦,”大憨想起來了,這小子是個碰磁兒的。就在前天,也是在這條街上,大憨就親眼看見兩個撿了金表的人在那裏討價還價,其中一個老大爺用很少的錢拿到了金表。但不久,老大爺又回來了,罵罵咧咧要找那個“便宜轉賣給他”的年輕人,說這塊金表是假的,上了這小子的當!“看來,虧得自己身無分文,不然,就是第二個‘老大爺’了。往後可得當心!”

大憨一邊嘀咕著,一邊往前走,繼續從垃圾箱裏覓“飯碗”。忽然聽到身邊有兩個人吵起來了。一個老太太大吵大嚷道:“小夥子,這隻金手鏈是我看見的,你仗著自己手疾眼快搶到手了,就歸你了?你這叫什麼?不行!”

又是一個撿寶貝的!大憨禁不住抬頭看去,樂了!那年輕人不就是剛才的那位小兄弟嗎?好家夥,成了職業碰磁兒的,夠敬業的!

這時,小兄弟爭辯道:“大媽,你也不要不服,就算是你發現的,可是我撿起來的呀,也不能白撿吧?這樣吧,咱倆誰也別想獨吞,見人一半公平不?”

“那還湊合。金手鏈的行市我知道,你給我一千元,你拿去賣了,怎麼著也要賺兩千吧。”老太太伸出手來。

小兄弟摸摸口袋,說:“大媽,真不巧,我身上沒錢。要不,你給我八百,你拿去得了。你用得著,我要它沒用啊。”

“我身上要是有現錢,我會讓給你嗎?”老太太不高興了,“要不,你跟我到銀行門口等著,我去取一點兒?”

“哎,行嘞!大媽一看就是一個爽快人!那就走唄!”小兄弟笑了。

眼看那老太太要吃虧,大憨急了,大吼一聲:“站住!你倆都站住!”

小兄弟和老太太回過頭來,臉色都變了:“你想幹什麼?”

大憨想:我要說那小子是一個碰碰兒的,老太太得救了,我恐怕就要遭殃了,那小子年輕力壯的,還不吃了我?便笑盈盈地說:“那隻什麼玩意兒也是我發現的,應該也有我的份兒。”

“咦,”老太太聞言憤怒起來,“我說你一個撿破爛的,想錢想暈了頭吧?”

“不理他!”小兄弟拉著大媽又走。

“等等,我給你們一人一千元,把那東西歸了我咋樣?”大憨繼續笑盈盈地說。

老太太望了一眼小兄弟,覺得值!小兄弟問大憨:“真的?不許蒙人!”

“咱們素不相識,我為什麼要騙你?虧得你們沒走,不然可就吃了大虧不是?”大憨仍然笑臉盈盈的。

“那你就快拿錢來!”小兄弟伸出了手。

“你們得跟我走,到銀行取。”

大憨帶著老太太和小夥子左繞右拐,走了半天。老太太著急地問:“我說,你要去哪家銀行啊?我可還有事要辦呐。”

“到了,那不!”大憨朝前指了指。

前麵沒有銀行,隻有一家派出所!

老太太正要生氣,卻聽身後有奔跑的聲音,一扭頭,看見那小夥子已經不見了蹤影……

反麵教材

大憨從東往西,沿著馬路一側走了十裏,搜遍了每一隻垃圾筒,一無所獲;返回時,又從另一側走了十裏,才撿到三隻易拉罐。累了,便坐在路邊,盯著往來如飛的汽車發呆,心裏說:“咦,破爛越來越難撿了,再這樣,咋辦呢?”

不知多久,身後突然傳來一個陌生的聲音:“喂,撿破爛的!”

大憨急忙回頭望去,是一位笑眯眯的“老弟”,沒見過,正彎著腰看自己呢。

大憨便也笑起來,想起身還禮,被那老弟按住了。老弟說:“我沒別的意思。我想同你聊一聊。”

“聊?……俺明白,是想同俺說說話。中、中。俺正想找人聊一聊,太悶了。”大憨高興地說。

“好好好,”老弟也高興起來,“那我就先說了。請問,你為什麼要進城撿破爛?”

“為了增加收入唄,趁農閑進城撿點破爛賣,比在家裏閑著強。”

“那你為什麼不找個工作做?”

“俺沒有多少文化,誰要俺?”

“那你為什麼不好好讀書呢?”

“讀書?俺小時候家裏可窮,小學沒畢業就回家幹活,想讀書也讀不成啊。”

“請問撿破爛辛苦嗎?”

“當然辛苦!天一亮就得出來,天擦黑了還沒有回去,中午連口水都顧不上喝一口呢。”

“收入怎麼樣?”

“收入?不中!一天賺不了幾個錢。”

“好!回答得很好!”那老弟聽了,越發興奮起來,“撿破爛的,咱倆做個交易成不成?成了,我獎你一百塊錢。”

“啥交易?不違法俺就幹。”

“不違法,肯定不違法,就是把剛才我倆的對話重複一遍。”

“重複一遍……就這麼簡單?”

“就這麼簡單。”

“為什麼要重複一遍?”

“這就不用你管。”

“中,你問吧。”

“不,你還得稍等片刻。我去去就來。”

原來,那老弟是開著汽車來的。他鑽進一輛豪華小汽車裏,一踩油門,車就輕輕跑了;剩下大憨坐在那裏一個勁兒發呆:噫,這龜孫子葫蘆裏賣的啥藥?怪怪的!

沒過多久,小汽車又開回來了,停在大憨腳下。那老弟從汽車裏鑽出來,同時下車的還有一位小男孩,大約十來歲,樣子十分頑皮。

老弟來到大憨麵前,彎著腰,依然笑眯眯地說:“喂,咱倆開始吧?”

“中,開始吧。”大憨說。

“你為什麼要撿破爛?”

“俺要吃要住,不撿破爛靠啥生活?”

“那你為什麼不找個好工作?”

“俺沒文化,誰要?”

“那你為什麼不好好讀書呢?”

“小時候家裏窮,讀不起。”

“撿破爛辛苦不辛苦?”

“辛苦,每天天一亮就起床,晚上天擦黑還沒回去。”

“一天收入多少錢?”

“一天賺不了幾個錢。”

“聽見沒,兒子!”那老弟突然回過頭去,嚴肅地教訓起那個小男孩,“這可是活生生的事例,是你親眼所見、親耳所聽的。如果你不好好讀書,就沒有文化;沒有文化就找不到好工作,找不到好工作,就隻能撿破爛;撿破爛不僅辛苦,也賺不了幾個錢。兒子,這可是觸目驚心的事實啊!”

“噫,鬧了半天,你原來是在取笑俺!”大憨一下子憋紅了臉,腳一跺就站了起來。

“想要錢嗎?想要錢就別說話!”那老弟嚴厲地說。

“那你快把錢給俺,俺立馬就走!”一想起那一百塊錢,大憨猶豫了。

“慢!你是一個沒有文化的人,掙錢怎麼能這麼容易?”

“你還想讓俺咋樣?”

“繼續現身說法,談談你沒有文化的悲慘處境,對當年沒有機會讀書的悔恨和反省,談得越深刻越好,越痛苦越合格;如果伴以痛哭流涕、捶胸頓足就更好。”

“噫,俺啥也不想談了!”大憨背起自己的垃圾袋,扭頭就走,“早知是這樣,俺說啥也不跟你在這裏耽誤工夫。大兄弟,這錢俺不要了,你還是留著自己花吧。”

“你!”那位“大兄弟”目送著大憨遠去,然後對小男孩說:“瞧見沒,兒子!沒有文化的人就是這樣的一副德性,傻冒一個!”

“爸,他就是你給我找的反麵教材?”小男孩嬉皮笑臉起來。

“對,就是這個大文盲!我今天總算給你找到了。”

“爸,我倒覺得他挺了不起的!”小男孩收起了笑容,“他沒有文化,卻對人有禮貌;他收入很少,卻對你的錢不屑一顧。”

“嗯?”這位父親吃了一驚,一臉怒容卻不知道說什麼好。

清 白

大憨親眼目睹,那位老人是被一輛摩托車撞倒的。

那天早上,大憨肩掛著一隻大袋子,沿著馬路一側往前走,從垃圾箱裏撿回塑料瓶。忽然他聽見身後有撞擊的聲音。扭頭一看,一個老人已經躺在了地上,而撞人的摩托車卻加速逃走了。大憨“呀”地一聲,連袋子都顧不得扔就奔過去,抱起老人就跑。找到了醫院後,老人還昏迷不醒呢。

醫院是通過老人的手機才找到家人的。老人的兒子是一個“三角眼”,瘦得像一根蔥。“三角眼”看了一眼正在搶救的老人,然後朝大憨一瞪,厲聲問道:“你叫什麼名字?”

“俺叫大憨。”大憨笑眯眯地回答。

“多大歲數?”

“今年整四十。”

“聽口音,你是從外地來的。現在住在什麼位置?”

“住在李各莊東口那間牛棚改造的土房裏。”大憨仍然笑眯眯地回答。

“說,你為什麼要把我爸撞倒?”

大憨一聽,不幹了!大憨紅著臉說:“噫,你這位大兄弟可不能這樣講話。俺親眼看見,是一輛摩托車撞的,俺當時正在馬路邊拾荒,俺用啥撞他呢?”

“我不信!你沒有撞我爸,你怎麼會把他送到醫院呢?”“三角眼”緊追不放。

“噫,難道俺救人還救錯了嗎?”大敢的臉色越發難看了。

“你有人證嗎?沒有人證,你就有重大嫌疑!你不是說我爸是被一輛摩托車撞的嗎?你必須把它找出來,否則這醫療費全由你掏。”

“中!中!”大憨咬了咬牙,“反正那個騎摩托車的人俺還記得,俺一定把他抓住,讓他還俺清白。”

“三角眼”把臉扭向一邊去,好像在偷偷笑。

大憨白天站在馬路邊等候那個騎摩托車的,好把他抓住,夜上回到醫院,替“三角眼”伺候他爸。真巧,不到一天功夫,大憨就找到了那個肇事者。

肇事者騎的還是那輛摩托車,穿的還是那一身裝束,所以,大憨大老遠就認出來了。大憨朝摩托車前一站,嚇得那個肇事者緊急刹車才停下來。肇事者破口大罵:“找死呀,臭撿破爛的!”

大憨沉著臉說:“總算找到你了!昨日是你在這個地點把一個老頭兒撞倒了,人家還住在醫院裏呢。”

肇事者大聲吼道:“你說什麼?撿破爛的,你不要血口噴人!”

大憨據理力爭:“是俺親眼看見的,你還敢詆賴?”

“那老頭兒是你爹,還是你老丈人,要你多管閑事!”

“他既不是俺爹,也不是俺老丈人。他兒子誣告俺,說俺撞傷了他爸,今日俺就要抓住你還俺清白!”

“哎喲,我的破爛大哥,”肇事者翻身下車,“你也太老實了,人家難道真的相信是你撞的嗎?他是想下套控製你,要你替他找肇事者。這樣的事我見得多了,你上當了。”

“不管咋說,你撞了人,就不能白撞!”大憨犯了牛勁兒。

肇事者左右看了看,從兜裏掏出一張百元大鈔,說:“這樣吧,你撿破爛也不容易,這一百塊錢勝你撿多少飲料瓶。我勸你拿了錢趕快走人,別再被人賣了還替人數錢。”

“不中!”大憨把臉一沉,“錢俺可以不要,這個清白你一定要還!”

“咦,你是吃了糊塗油蒙住了心咋的,真沒見到你這樣傻冒的。你不要拉倒,我可走了!”

肇事者跨上車,發動馬達想走,被大憨死死抱住。兩人扭打在一起,直到一輛警車停在他們麵前……

肇事者抓到了,昏迷了一天多的老人也醒過來了。老人問守候一邊的兒子:“撞我的人找到了嗎?”

“三角眼”“噗哧”一樂,說:“找到了。交警說,責任全在他。爸,你就好好養著,吃啥全由你,反正是那小子賠償一切損失。”

老人想了想,說:“我當時一點事兒也記不清了,不知是誰把我送來醫院的。”

“三角眼”說:“爸,說來你也許都不信,是一個拾荒的外地人把你送來的,連那個肇事者也是他找到的呢。”

老人說:“喲,這可要好好謝謝他。”

“謝啥謝!”“三角眼”攔住了老人,“爸,我故意說你是讓他撞的,非讓他拿出人證不可。這小子還真上當了,滿口答應去找肇事者,還說要還他什麼清白!”

“兒呀,你不能這樣對待人家。”老人咳嗽一聲說。

“沒事,爸。這下咱們不是省了好大勁兒嗎?”

正在這時,大憨進來了。大憨說:“大叔,你醒過來了,撞你的人也找到了,俺該走了。”

“等一等,”老人抬起身子,叫住了大憨,“你是好人啦,你救了我,還為我找到了撞我的人,你想要多少錢,我都給。”

“三角眼”連忙從兜裏掏出一百元錢說:“這是一百塊錢勞務費,你撿多少廢品也值不到一百塊呀。快拿去吧。”

“俺不要你的錢,俺不是為了錢才這樣做的,俺是為了清白!”大憨把錢一推,嚴肅地說:“隻要他還了俺清白,俺就知足了。”

“嘿,真懷疑你是個二百五!”“三角眼”不屑地說。

“噫,俺正常得很!”大憨回敬道。

說完,大憨從門外抓起一隻袋子扛在肩上——那裏麵全是他剛從醫院裏撿來的飲料瓶——挺起胸膛走了。

叫一聲“大姐”

大憨第一次坐公共汽車,屁股剛坐穩,就為眼前的場麵感動了:兩個青年人正爭著為一個老人讓座呢,謙讓了好一會兒,那老人才笑眯眯地坐了下來。大憨也笑眯眯的,心說這讓座就是好,年少的為年老的讓座、身體好的為身體差的讓座、大人為小孩子讓座,一車人就像一家人,你謙我讓、相敬如賓的,一點也不生份。大憨張望了半天,再也沒有看見一個需要讓座的人。這才放心地坐了下來。

不知過了多久,忽然聽到咳嗽聲。大憨扭頭一看,是一個中年婦女正站在自己的身邊,眼睛一眨不眨地看著窗外。大憨偷眼望去,那婦女神情抑鬱、臉色僵硬,眼角上的魚尾紋和額上的抬頭紋被化妝品填抹起來,雖然顯得年輕多了,卻掩飾不住衰老的趨勢,整個人就像戴望舒筆下的“丁香一樣的女人”——衰怨而又惆悵。盡管大憨沒有讀過詩,也不懂詩,但那種感受還是意會得出來。這時,一股神聖的責任感湧上心頭,大憨急忙站起來,笑眯眯地說:“大姐,大姐,你請坐!”

足足十秒鍾沒有回音,大憨仔細看去,那位婦女的兩眼正冒著火光,慍怒的表情衝破化妝品的遮掩暴露出來。大憨正迷惑不解,那位婦女開口了:“大姐?誰是你的大姐?”

“不!俺並不認識你,大姐……”大憨並不想攀親,趕緊解釋。

“住口,你住口!瞧你一臉皺紋,還管我叫‘大姐’;瞧你蓬頭亂發的,憑什麼叫我‘大姐’?你比我年輕嗎?你是什麼眼神?以後不要睜著人眼說鬼話!”那位婦女好一頓痛斥。

大憨又偷瞥那位婦女一眼,怎麼也看不出她比自己年輕。但大憨善解人意:男人怕病女人怕老。男人病了,千斤重擔就要撂挑子,一家人就要喝西北風;女人老了,再怎麼撒嬌也提不起男人的興致,惹得男人花心。聽人說過,美麗是女人的資本,就如金錢是男人的資本一樣;男人沒錢就被人瞧不起,女人不美就沒被男人拋棄。這樣一想,大憨一點也不委屈,倒是覺得愧對了人家。於是,大憨笑眯眯地說:“對不起!怪俺這個鄉下人眼拙,狗眼看人低。可是,叫大姐是俺鄉人的稱呼,特親切。叫大姐不中,總不能叫你‘小姐’吧?”

“呸,你媽才是小姐!你媳婦才是小姐!你女兒才是小姐!你家女人全是小姐!”那位婦女忍無可忍,一口痰吐在大憨臉上,破口大罵!

“不,你誤會了!”大憨抹把臉,仍然笑眯眯的,一點也不生氣。“俺是對你客氣呢,俺雖然沒有文化,但俺知道隻有年輕女孩子才配稱為‘小姐’。俺說的就是這個‘小姐’,而不是歌舞廳的小姐、洗頭房的小姐。這‘小姐’跟那‘小姐’不一樣。”

“你們鄉下人眼瞎,難道心也瞎了嗎?我女兒都快被人喊了二十年‘小姐’了,我還是‘小姐’嗎?難道我沒結婚嗎?難道我是老處女嗎?難道我沒人要嗎?你是誰?我認識你嗎?你一會兒‘大姐’,一會兒‘小姐’,你是什麼意思?”那位婦女仍然不依不饒。

“我、我沒有別的意思,”大憨仍然笑眯眯的,卻笑得很勉強,“我是好意,我是想給你讓座呢。”

“我需要讓座嗎?我老了嗎?我有病嗎?我是孕婦嗎?我是那種弱勢群體嗎?我是比不上年輕女孩子,但我會老到被人讓座的地步嗎?你們男人有幾個好東西?見了年輕漂亮的女人就流口水,見了年齡大一點的女人就皺眉頭,嫌老嫌醜的。請問,哪個女人沒有年輕的時候,哪個女人沒有老的時候?你們為什麼不換位思考一下,被嫌老的滋味好受嗎?”那位婦女雙眼通紅,還閃著淚光。

“對不起!真的對不起!我隻想讓你坐一坐,沒有別的意思,你千萬不要往別處想。”大憨不知道如何是好。

“你以為我不想坐嗎?我一上車就希望有個座位坐下來。如果你真想讓座,為什麼我剛上車的時候你不讓?為什麼我站了半天你才讓?你以為我是什麼東西,你想讓座就讓座,你不想讓座就不讓座。是不是在你們男人眼裏,我們婦女全不是人,是手中的玩物,你們高興了就抱來玩一陣兒,不高興了,就換新的,全靠你們的興致,全憑你們的心情,全仗你們的好惡……你們男人有好東西嗎?”

“你別介意好嗎?就當我什麼也沒說。”大憨真想結束這場無謂的爭論。

“可是你已經說了!‘就當我什麼也沒說’,你說的輕鬆,好像你什麼錯也沒有,全是我的責任!就憑這一點,就證明你不是個好東西!我招惹誰了,一上車就撞上你這個烏鴉嘴。晦氣,老娘不坐了,下車!”

汽車剛好到站,車門一開,那位婦女就下去了,還回頭瞪了大憨一眼。大憨長歎一聲,看見一車人都在笑,便也訕笑道:“叫‘大姐’不行,叫‘小姐’也不行;讓座不行,不讓座也不行——城裏的大姐真讓人摸不透呢。”

“她男人正逼她離婚呢。”一個知情人對大憨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