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托意眉間黛(2)(1 / 3)

弄筆偎人久,描花試手初。等閑妨了繡功夫。笑問雙鴛鴦字、怎生書。

司馬相如竊的“玉”是卓文君,文君姣好,眉色如望遠山,臉際常若芙蓉。細長舒揚的遠山眉,含著淡淡的淺憂,落筆不絕,隱隱歸入絲鬢,引人遐想,仿佛那個意猶未盡的句子,低吟了還不夠,需得會品,才知意韻悠長。

這遠山眉,是帶著才氣的,看起來柔婉服帖,實則有著骨子裏的清曠和流離。文君果敢,司馬相如放情於綠綺琴,一曲《鳳求凰》遂了心,文君接到書信便連夜私奔,綰了發髻當壚賣酒,為了愛情,貧賤不移,坎坷不離。彩衣羅帶拋下的那一個轉身,一幕才子佳人的大戲才剛剛響起足音。

走到圓滿的那一步,還需一幕又一幕。往後的日子花開花謝,司馬相如有心納妾,以詩試探,文君不遮不掩,冰涼的劍光,利落而決絕。

朱弦斷,明鏡缺,朝露晞,芳時歇,白頭吟,傷離別,努力加餐勿念妾,錦水湯湯,與君長訣!

亦如她當初的來,認定了,再不回旋。

有多少人都是這樣,走到鮮花滿園就忘了最初的艱難,如初見的心動,總是消磨於一季又一季的初見。然而誰都不是她,納了妾也不過是鮮花著錦,失了她,才是蒼白。

好在,相如還明白。

他回到了文君的身邊,文君撫著錦緞上的折痕,眉目依然明朗,願得一人心,白首不相離。

清晨簾幕卷輕霜,嗬手試梅妝。都緣自有離恨,故畫作遠山長。

讀著歐陽修的句子,依稀是文君心底的脆弱,徒剩個枉凝眉。

遠山眉,意在遠山浮蒼,前路茫茫,愛之所係,跋涉一場。

原來這世間真的難尋什麼永恒,也唯有天地日月和與之相伴的自然,而自然裏的萬事萬物又無時不在發生著變化,就算手裏拿著那件千年前的盟約之物,也不過寫滿聚散,卻無論如何說不出那句遺憾,光陰凜冽,原本短暫,與其哀傷,不如微笑當前。

墨已黯淡了顏色,眉也不似當年,書卷裏記載的久遠,翻開是情,合上是空,無聲地結成了一枚冷香丸,告訴你,怎樣柔軟而感知成飽滿。

女子總是長情的,今時今日,還要牽著前世來生一起過,好像這樣便可牢牢握住了因果,連心都不再有過多的掙紮,就當自己是開在塵歲裏的花,一日一日的描畫,是心裏情思靜默,努力而催發。

閣樓女子婉約而嫻靜的牽掛,不過是那個畫眉人,肯一筆連三生。

那個在路上的人,該歸來了吧。

讀花間詞,就像對著一幅春閨畫卷,隔了一段沉香,一卷珠簾,更顯綿軟濃豔。詞人都是多情,女子都是絕色,含了那麼一點怨,一點慵懶。宛若一嗔一笑能穿透時空,玲瓏落玉盤,生動地待人垂憐。連門前的海棠也要嬌俏起來,要往屋簷下避一避,要借這春風詞筆,躲開似水流年。

花間詞裏的女子,不用說姓名,也不用提前塵和歸宿,都隱去了,隻要這一時的蕩漾和溫柔。她們就如戲子,棱花鏡前從不含糊,演著三分笑,兩句羞,還有一點小心翼翼的薄情,護著心裏的盼與等。

輕易就入了戲,一折醉花陰,一折柳腰輕,長歌慢調,三言二令,閑情拋擲,吩咐多情,顧盼款款移蓮步,在他的新詞裏得一份可四下裏炫耀的滿足。

要多旖旎,來扣起這含情脈脈,要多用心,來描畫這一眉一目。要說他不用心,當真也是委屈了,隻是這愛與戀,總定格在一朝一夕,無法長久。

服飾,裝扮,麵容,體態,鴛帳和青樓,嫋嫋與婷婷,采擷詩經楚辭和漢賦,集天上人間最稀貴最獨特的神奇,來粉飾曾經的停留。

可這些真的不夠,這些不夠,在她細細藏起的發梢中。若所有的描述都可以張揚到讓人傾慕,那你也隻能見鬢雲橫渡,卻忘了青絲何故。

花間詞派的鼻祖溫庭筠初識魚幼薇的時候,她還是豆蔻垂髫,他們詩詞唱酬,忘年以交。待她長發及笄,他卻江湖漂泊斷了念想,情意兩心知,愛卻無法說出口,怕拒絕,怕辜負,怕這般知己無疾而終。

據說溫庭筠貌醜,近鄉情更怯,唯有遠走。若不動心,就可以不在乎,可動了心,就處處不自由。

為了給日後一個輕鬆相見的笑容,魚幼薇合上金釵,紅蓋花燭,卻不是那個人結發的妻。她注定不是個平凡的女子,敢一路風塵萬裏尋親,敢拋頭露麵行遊勝旅,還曾任職官場,最後棲身鹹宜觀,出家做了道士。

還未到老的年紀,卻因妒殺正青春的綠翹被判處死刑。刑場上,她的長發散下來,再無束縛,秋風無情吹過,卻忽然輕鬆了,心頭的一點恨鬆下來,這一生,也隻有到了此時,才敢散開這情思。隻是不知道,那個遠遠看著的人,肯不肯斷一縷發,放在她手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