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托意眉間黛(2)(2 / 3)

古人不論男女都留長發,平日裏是不能隨意剪的,身體發膚受之父母,損毀便是叛逆不孝,夏商周至東漢時期,法律有髡刑,就是剃發,這是侮辱式的懲罰,比打八十大棍更讓人抬不起頭。

也不是從一出生就任頭發生長不加理會,隻是這修剪也得看日子,待頭發及腰後,選個良辰吉日,順應天時才可為,所以我們今日看黃曆,諸般忌和宜,有時就有理發一事。這不是寫給我們的,這是古時候的人,生活得端寧鄭重,有敬天理命的態度。

就是剪下和平時掉下的頭發,也會好好地收在布囊裏,一直留著,待去世後一同下葬。

清朝有無發國母烏喇那拉氏,乾隆爺的第二任皇後,在陪皇帝第四次南巡時驟然被廢,真實原因不明。正史記載她是私自剪發,有違滿人習俗,丈夫去世方可斷發,她這分明是詛咒,惹得皇上大怒,再不用顧惜什麼一日夫妻百日恩的情分。如此大事,朝堂上下,連同後宮諸人,竟也無人可以勸阻,一並噤聲,可見此舉的確是錯不可恕。

她的人生戛然而止,再繼續,也隻能青燈古佛,為自己請一請命,紫禁城幽魂有靈,當知有多少事不可回轉,多少灰飛煙滅,卻仍是不甘。她是一根斷了的琴弦,滿目狼藉,已不需再看。盡管頭發不知疼痛,也還會再無心地生長出來,也隻是惱人自煩憂,連鏡子都不用再照看。

就蒙了那層薄薄的塵埃吧,影影綽綽,圖個不孤寂罷了,何必一定要看得那麼分明,這世上難得糊塗,能辨清的事,反而到最後卻是不值了。

正史上對她斷發的原因隻字未提,她能被史書寫上寥寥幾筆,也不過是因為皇後這頭銜,那些珠翠滿頭,繞絲壓鬢的日子,過得並不輕鬆,終究,曆史上的皇後形形色色,她隻是其中之一,始也艱難,終也淒清。大概,也從未被帝王愛過,這才是言說不得的孤苦。

乾隆爺有那麼多與情相關的故事流傳民間,她是無奈的一段。野史上說,乾隆皇帝下江南,不僅喜歡當地的風物美景,更戀著軟語嬌嬌的女子紅妝。烏喇那拉皇後看不過,屢勸無用,憤而傷發,本想以青絲做警醒,盼皇帝得以收斂,一時忘了禁忌,觸了天怒,再辯白不得。

野史也是有幾分可信的,若錯全在於皇後,或者皇後一人可以扛起來,那大可寫個明白,連給後人編排的機會都不留。可見此事不能深究,背後的根源一定是在皇帝身上,然而斷發是事實,隻這白紙黑字寫下,廢後打發進冷宮,似乎都已是手下留情。

其實皇後的本意斷不是詛咒,若真有這麼無情和狠毒,自然用不著明目張膽,她後宮紛爭裏待得久了,什麼人事都經曆過,也不會很容易就一時衝動,定是早有此念。

她斷發,是想斷了煩惱和糾葛,斷了紅塵險阻,入空門清淨地,布衣素食,隻把生死做大事,片葉不沾身,哪裏還用理什麼恨與愛。

心裏放不下的,先把念斷了,失了水源,任它一點點枯萎幹涸,最後寸草不生。

清朝時期,江南是漢文化的聚集地,其繁華和景致,還有無處不在的詩情畫意,絕不是在京城修一座清漪園就能取代的。清漪園和後宮三千佳麗一樣,貴氣有了,情趣沒了,人住在裏麵,聊勝於無而已,甚至,更惹相思。

江南柳絲如煙,水波瀲灩,西湖上泛舟,閉目稍息,能有片刻放下,也可權做天涯旅。或園林裏遇一笛疏雨,尤染昨日的梅花香氣,巷子裏傳來幾聲昆曲,這夢,更是驚醒不得。

湖石後,斷橋邊,撐傘的女子驚鴻一瞥,提了羅裙,隱於堤岸,飄逸的長發,在風裏流連,在心裏纏綿。

多少人,匆匆而過,來不及抬起頭打量一眼,就已了斷前世微不足道卻未肯放下的一點緣。

這裏的女子不梳旗頭,不用把頭發緊緊錮得紋絲不亂,也不用按照儀製規矩佩戴釵飾。宮裏的女子太多,有這點不同顯示身份地位,無一不小心在乎,可是再大的風口裏站了,卻是隻有珠環聲與影,不見發絲飄動半分,這樣的美,顧了禮儀周全,究竟是少了性情。

與之相較,江南的漢家女子在民間,有燕飛人靜,知心知意的暖,並不一定有多驚豔,重要的是那份幽柔,讓龍椅上的天子,放下殺伐決斷,放下身段,貪看粉壁花影,他原本也有著凡心凡念,深知宮牆薄涼。

宮裏的人再國色天香,看過去卻是如對著墨痕已淡的畫,始終是隔著什麼。江南原本如畫,徐徐展開的長卷,世風日景裏,那些畫裏的女子瞬間便可入紅塵,與之攜手相看兩不厭,她隨意綰了發,斜斜地簪一枝清晨帶露的梔子,似舊相識,有家常煙火味道,隻覺親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