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代女子的發型複雜多樣,從出土的壁畫和曆代人物畫中都可以看到,古籍裏也多有描繪,尤其以傳奇小說和戲曲最為形象。雖然款式眾多,日日都可變換,但也遵從著一些基本的規範,成年和未成年,出嫁和未出嫁,還是有著鮮明的區別。
然而這與皇室貴族裏的等級區分不同,得勢時擁有,不代表一生,還要為這不失去而用力握住,人生的際遇動蕩誰也不會一下子看到盡頭,多少沉浮,也是無奈。
可時光的流逝,不可逆轉,無法反複,少時垂髫無邪,至盤起安笄,再到出嫁做了婦人,哪一段光陰都要珍惜。
驚鵠、隨雲、淩虛、靈蛇、墮馬、飛仙,這是那些美麗發髻的名字,還有單螺、回心、拋家,還有更妙的朝雲近香,由此可見它們的繁複與不俗,更可見女子所費心思,為悅己者,極盡其容。
再心靈手巧的人,也斷不能為自己梳攏這些發型,大戶人家會有專人服侍,街巷裏也有以此為業的鋪子,要在頭上做出那些既好看又穩固的式樣,假發也是少不了要用到的。
早在春秋時期,貴族女性為了做出更濃密複雜的發髻,她們普遍借用假發,這樣也可加置更多更大的飾物。《左傳》裏有殘暴豪奪的故事,衛莊公一日在城牆上,遠遠看著一個走過的女子頭發甚美,她是戎州人己氏的妻子。也許她隻是出來沽酒,家裏的灶台上還熬著湯,出門時她理了理頭發,快是丈夫回來的時辰了,她心裏甜蜜而滿足,麵上春花嬌綻,襯得頭發烏黑柔順,絲絲有情。
衛莊公看在眼裏,也覺這女子的長發有與眾不同的好,似乎格外動人,他命人強行剃下她的頭發,回家給妻子呂薑盤發髻,人稱呂薑髢。
那個無辜的女子沒有名字留下,但可喚她己氏妻。他們無權勢,無財帛,無門第,尋常的百姓人家,女子發型一事,從來不是重點。若把這女子心思細分,也是都係在夫君和家中瑣事,留與自身的已是微末,再分與發絲,不過隨意。她也一定沒有炫目的發飾,一個素簪,木質的也好,工具而已。偏就是這樣的頭發,家常生活滋養著,勝過了多少挖空心思的刻意雕琢。
她失了長發傷心難過,閉門不出的日子,有人為她拭淚,青絲很快就能養起來,一輩子的光陰,再漫長,他們也等得起。
小軒窗,正梳妝,天光初曉,雲紗薄霧繞著廊前屋後,時光清寧簡靜。當時隻道是尋常,多年後,鬥轉遷徙,蒼年末路,才懂這斷腸處,不在天下風雲誰可定,萬昔轉瞬也是空。才知兒女柔情心可可,再不想理世故與繁蕪。
這樣的場景,用畫卷也臨摹不出,少那份心意相通,唯有在夢中,淒涼也罷,這是最不可欺的思念,也最可能的重逢。
深宮內院裏,清晨的光,同樣暈開一窗清涼,侍女手指輕快嫻熟,利落地把最高貴華麗的假髻放在她的頭上固定好,再細致地用真發藏得不露痕跡。桂花油滋潤著發絲,香氣是調和過的,百轉千回,珠釵華翠左右相合,中間還要嵌一朵牡丹,絲絹的才好,不會因半日驕陽或室內熱氣就萎了邊角。勝景之時怕見衰敗,明知是假,也得忍,習慣了,也就不在乎真與假了。
隻是家丁再熱鬧,也缺少那個賞花人,這佳人裝扮的一幕,難得有誰會停下來,即便入了眼,也是無心的,入不了詩句。
若懷念一個女子,若見過她梳妝,再憶起,一定是她手指攏過青絲的樣子,神情專注而輕柔,緩緩嗬護,再溫婉地把長發綰起,微微側顧,臉上隱約的笑容,度了十裏春風。哪怕隻是最簡單的發髻,也如一首輕歌曼舞的辭章,從關關雎鳩開始,就是寒夜苦讀,燈燭下藏於書中的如玉紅顏,催你揚鞭自警,為那個命裏可有的身影,走在尋她的風煙漫路。
容華正好的年紀,真的需要一個知心人來品讀,你記得的,他也不忘。所以才怕白發生,才有了那愁、那怨、那悲苦,若說女子是男子的依附,這長發就是攀緣的藤蔓,日日殘老掉落,再頑強地長出新的,用寶貴的氣血養著,怕稀薄黯淡與凋零,隻柔弱地係著一個人,從青梅往事,到白首之約。
一梳梳到尾,二梳白發齊眉,三梳兒孫滿地。
這樣的話,質樸,長情,熱烈,落地有聲。卻比耳鬢廝磨的細語更能讓人定下心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