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朝月夜動春心,誰忍相思不相見。
百花爭望之時,最堪遊賞。要賞花顏,護花意,品花情,更為解花語。
這一天,幾乎全城的人都盛裝來到郊外,有的三五成群,有的扶老攜子,好像剛從冬眠裏醒來,有些迫不及待,來野外長長精神,但也非得到今時今日才可,差了一天,也不是這個味道與火候。
鶯語嬌啼,綠樹紅萼,天地生發之氣在一呼一吸之間滌蕩了心中沉悶,瞬間清朗明澈。縱有燈火處剪不斷的鬱結,和理還亂的愁緒,也在此時暫且放下了,如一碗彙聚了靈氣的湯藥,苦難消減了幾分,足以讓這一年又能朝暮可待地過下去。
平日裏受禮教製約,大門不得出的深閨女子,此番也是可以來赴花期的。多是姐妹相約,或者族中親眷相伴,她們聚在一起,輕言淺笑,團扇半掩,身上五彩流霞,眼中春風十裏,看花能成癡,看美人卻是要醉了。
也有誰眼波不安分,偷偷瞥著玉樹芝蘭的公子,旁人都未在意,自己卻先羞了,桃花上了粉顏,假意暖風熏人,提起繡著竹葉的帕子,卻掉了香囊,偏落在花樹下。
蕭竹清幽守一,她也一向隻信緣深,卻在此時動了俗心,少不得要怪這花紅柳綠,連燕飛蝶戲都是含了情的。這世間女子,哪一個不是未及情深,已種情根,萌芽,生長,說不清在多少時刻,暗暗滋養了一份脈脈的等待,等春來,等花開。一幀一幀的畫麵都是靜物素描,卻是端莊祥和的底子,烈烈不懼的質感,有盈盈一握的柔軟,有放牧洪荒的果斷,從這塵世有花開始,就是這樣開落,載過悲歡甜蜜和心酸,但從未失約。
所以她們剪枝西廂,把花簪在發間,隨時節心性換取,搭配妝顏羅裳。芙蓉淡雅,薔薇精致,茉莉清疏,玉蘭高潔。她們打量著彼此頭上的鮮花,便可知幾分平日裏的喜好,在這鮮花滿園的盛景中,更是金絲著錦,欲要迷了人眼。
春秋時期,陶朱公範蠡就記載過花朝節,可見它的淵源,更可見花事從來不等閑,它是守在春天裏的渡口,借花的瞬息,讓有悟之人看到人生變幻,讓有心之人得見眼前,也讓有情之人,借一縷花魂,把心思明言。
這一天的女子簪花,看似尋常,心裏到底還是有大鄭重,好像嫣紅細蕊裏放了輪回鏡,能透見一生運數,連夢裏都記掛著,整晚不能安穩,怕乍暖還寒的風,淒苦了枝頭。
早上的露水還未幹,她先去了後園,花要選南枝的,明媚朝陽,溫暖知春,也最飽滿舒展,相比起來,總算是少憂多福的,且又生在與人迎麵處,討一個良機。同樣是花,命運也各有不同,這事不可細想,否則千千萬萬到最後,無非隻有葬花一個結局,還累了心思,一路淒涼。
現在春已盛,花開正當時,有花堪折,賞心三兩枝,總是悅己的喜悅。折了,便是掌心的憐,用心收留著,佩戴出去也是兩相歡好交相映。
明知花開短暫,轉眼成殤,與其傷感,不如爭這一時明媚,勿傳蕭瑟聲。
花神娘娘見了,也會不枉昔日的辛苦,栽培出這些花朵,助佳人理妝。問花知天意,與風共耳語,心裏百花也開得豔,瞬間成了溫柔陣,過路的英雄也得下了馬來。
天為誰春?春是柔弱的,無骨,似乎總要有個依附,卻是最能克剛的柔,回頭一笑百媚生,活潑潑地不講道理,就要滲透,就要攀緣,就要占領。從此對花並對景,盡拘風月入詩懷。
可是,可是呀,春天,不如你。
願意為花慶生,才知日後,怎樣更好地惜護自己。
難得可以出門的日子,有些適婚的男女,兩家有媒妁之意,為慎重,便趁此時遠遠望一眼。小姐佯裝觀桃花,奶娘悄悄使個眼色,她看向橋頭正尋小荷的青衫男子,一枚石子落入湖中,他轉過頭來,眉目舒朗,可見溫和。似是也覺察到了什麼,萬花叢中,他隻看向她,微微頷首,眼裏有淡淡笑意。還是她先轉過身,向來路而去,心裏一陣慌亂,好像有含苞的花,等不及要盛開。
回顧之時他還在,他還在,這就夠了。
有膽子大的,丟下鴛鴦戲水的絲錦,繡著小字芳名,或者是個嶄新的扇墜,水晶雙魚,係著碧綠流蘇,嵌相濡以沫之意,這終身,就算訂下了。
這樣的花有情人有意,想來也就春天最合宜。冬季嚴寒,嗬氣成霜,情意總難化開來,人也闌珊。夏季酷熱,衣著不能輕薄,妝也容易花,趁夜私奔還可。秋天易為物悲,多少送別和淒婉,厚重了季節,讓人多了思量。而愛情一事,還是需要一點不由分辯的鍾情,有觸景時的怦然心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