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麼想起來找我喝咖啡了?”我連外套都懶得解開,順勢就縮進了沙發裏,已經連續好幾個晚上被敲門聲吵醒,真搞不懂那群已婚婦女,有必要大半夜跑到一個小姑娘家裏訴苦嗎?

“你聽我說,”她用小嘴啜了一口濃黑的咖啡,“湘湘出名了。”

“小孩子過家家,她這算哪門子的出名啊。”我撇了撇嘴,連頭都懶得抬起來,我的屋子,我那可憐的小屋子,現在指不定已經被折騰成什麼樣子了,不行,我得跟她談談,我在心裏盤算著,實在不行就給姑媽打電話,把她趕回學校去,我可不想每天都麵對一群哭哭啼啼的女人。

“我的意思是,”她放下了咖啡杯,十分端正地坐直了身子,那個樣子簡直是像極了李易繁,“我們可以借助湘湘,讓湘湘把我哥哥的故事講出來,現在好多媒體都在關注著她,她說的話、要做的事情,自然就會得到媒體的關注。”

“不行,”我打斷了她,“她還是個孩子。”

“可是,她比我們每個人都有影響力,至少現在是這樣的。”她執著的樣子跟李易繁如出一轍。

“想都別想。”我說。

“程晨!”她提高了分貝,但是很快就歸於平靜,這麼多年,她早就能駕輕就熟地控製自己的脾氣,可我不行。“我知道,”她垂下了眼簾,聲音裏少了那股暴戾,“我知道,你還是不肯原諒他,他做出那樣傷害你的事情,可是,時間會抹平一切的,不是嗎?”

我微微抬起了頭,用一種前所未有的深邃看著她,“李淑媛,”我嗓子發幹,“我問你,你原諒王東明了嗎?”

她愣愣地看著我,眼裏的那種光澤像潮水一般層層地褪去,然後變成了死一般的寂靜。

我們不約而同地沉默了,好像在過去的那些年,我們早已把該說的話講完了,餘下的幾十年時光,隻剩下一場又一場的沉默了。

“我知道,”她開口打破了這段沉默,像個犯了錯誤的小女孩那樣來回地搓著手,小心翼翼地試探著我,“其實,你也不用原諒他。”

“我沒有怪他。”我從鬆散柔軟的沙發上站了起來,“我不想再見到他,真的不想。如果沒有別的事情的話,那我就先回去了,你知道的,我還有一堆工作要處理。”

她靜靜地坐在沙發上,麵前那杯美式咖啡早就沒有了熱氣。“程晨,”她有些筋疲力盡地歎了口氣,“可是我很想見到王東明,比任何時候都想見到他。”這些年,她用高傲層層堆砌起來的城堡,在這句話落地之後,一聲不響地瓦解了。

“不要告訴我,如果他回來了,你還會跟他走。”

“我不知道,我在澳大利亞的那兩年,不是沒有遇見比他還要好的人,我那個室友——我跟你提起過的那個室友,你還記得嗎?羅多,對,羅多,他曾瘋狂地追求過我很長的一段時間,你在電視劇裏看到的那些浪漫,他都搬到了我的生活裏,但是那種感覺不對,我找不到和王東明在一起的那種感覺,那種能讓我睡覺都覺得踏實的感覺。”

“李淑媛,我不想再提過去的事情了。”我扭過身子,不想再麵對她。

“我知道,但是,我一定得找到他,那是我哥哥!親哥哥!”

可是,她忘記了,六年前,她甚至都不願意承認自己有這麼一個哥哥,“我怎麼都想不到他是這樣的人。”還是在那個簡陋的宿舍裏,她躺在床上,盯著蒼白的天花板,喃喃自語。

對,就是那天,我和李易繁第一次約會慘敗的那天。

“你吃晚飯了嗎?”我問。

她也不吭聲,就那麼木木地盯著天花板。

“你沒事吧?”我走到她床邊,伸手去摸她的額頭,還好,不燙。

她閉上眼,一副疲倦至極的樣子,“我怎麼會有這麼一個哥哥,怎麼會呢?他沒有膽量站出來也就算了,可是,他怎麼能懦弱到來指責我和媽媽呢?他怎麼可以這樣啊!”

“李淑媛,不管怎麼說,他都是你哥哥。”我實在不知道該怎麼安慰她。

“不……”她睜開了眼睛,看著我,眼神中的那種空洞與絕望像是隨時都能把我吞噬掉一般,“我沒有他這個哥哥,這輩子,我都不會認他這個哥哥。”她的口吻是那麼堅決,仿佛這樣她就能和自己的親哥哥徹底撇清關係一樣。

瞧,六年後的今天,李淑媛都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