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節3

娘的寶貝

那是個星期天,我想著和老婆娟子、兒子小丁一起到西門公園去玩。這小縣城也沒有什麼好的去處。去西門公園這是上個星期就說好了的。一大早,娟子就開始張羅了,說得帶點吃的喝的,不然那兒的東西那麼貴怎麼能行,還說得帶個墊子去,不然坐在地方髒死了。正準備出發,我的電話響了。

電話是鄉下的妹妹王紅打來的,王紅的語氣有些急:“哥,你快回老家來吧,我剛聽人說咱娘又病了。”王紅說完就掛了電話。我忙著和娟子小丁說:“今天就不去玩了吧,我媽病了,要回鄉下去,丁丁,要不我們一起去看看奶奶?”聽了這話,小丁蹦了起來,叫道:“好哩,我可以看奶奶了呢,奶奶那有件寶貝哩。”娟子有些不高興,我就想問個清楚,娟子說:“上半年不是回了一次老家吧,村子裏的人都說你娘有件寶貝,說是用個古色古香的木盒子裝著。我就看過那木盒子,我讓小丁去拿下來看看,倒讓你娘給訓了一頓,什麼寶貝?連自己孫子也不給看。”小丁不管,大聲叫道:“你們快走吧,不要吵了。”我們便不再爭了,和小丁一起叫了輛出租車出發了。

其實縣城離老家白水村隻不過五六十裏地,叫個車不用一個小時就到了。但我回老家的次數並不多。我覺得自己真是有點忙,好象天天都有事,每天都在忙。上次回家的時間大概是上半年三月份了吧,眼下進入了九月了呢。我的老家其實也就他娘一個人,父親10多年前就去世了。好幾次我說讓娘到自己家中去住,可娘總說年紀大了,不大習慣。好在我娘的生活還能自理,再說,妹妹王紅就嫁在鄰村,多多少少有些照應。至於生活費,我當然是每年提前就給了的。這一點,讓我還是感到心安的。

我們一家人回到老家的時候,妹妹王紅早就到了。隔壁李大爺小聲地埋怨著我們兄妹:“你看你們,一個吃著公家飯,一個就在鄰村,咋不多用點時間來看看你娘?”王紅一把扯過我說:“哥,娘的高血壓和心髒病又犯了,一骨碌倒在了地上,這次要是不是李大爺看見後扶了起來,我們怕是見不著娘了。剛才村裏醫生來過,用了點藥,說還是得到大醫院去查一查,用些藥,不然,這病會隨時隨地地發的。”

我於是對李大爺連聲說著感謝的話,又忙著和王紅準備著將娘送到縣人民醫院去。娘還不能說話,知道一雙兒女回來了,不停地點著頭。一會,東西收拾好了,還是那輛出租車送去。臨上車,我的娘用手指了指床頭,我一看,是個木盒子,我想起早上娟子說的話,心想娘是想著帶上她的這寶貝吧。就拿過盒子,用枕巾包了一包,遞給了娘。娘這才上了車。

進了人民醫院,掛號,住院,一切都還順利。姓劉的主治醫生說:“幸虧你們送來的及時,不然,你娘真的有生命危險了。老年人患有高血壓和心髒病,可能隨時與你們說再見,你們要重視啊。”住院用了三天的藥,娘的病情這才好了些。在病房外的走廊,王紅就問我:“哥,你猜娘的木盒子裏真的會是一件寶貝嗎?”

“我不知道。也許是吧,我聽娟子和小丁說的。”我說。

“我想應該是件寶貝吧。”王紅說,“村子裏的人說娘在三年前就有了這個寶貝,聽說是娘在村東頭廟台下開荒時得到的一個寶貝,有人看見的,後來娘就用她最珍貴的針線木盒子給裝了起來。”

“去年家裏鬧賊就是這回事吧。”我又說。

“肯定是啊。但是娘天天將木盒抱著在睡覺哩。”王紅說,“你猜會是個什麼寶貝?”

“大概是個什麼古董吧。”我猜。

“過兩天娘就出院的,我和你問問她吧。”王紅說。

兩天後,娘要出院了。還買了些藥一並帶回去。到了家,來看望的人們都走了。王紅問起了娘:“娘,您那木盒子裏真是個寶貝吧。”娘的精神好多了,但話到嘴邊又縮了進去。我就又問了一遍,說有寶貝讓兒子替您保管要好啊,對於您也安全些。娘這才拿過盒子,盒子咚咚地響。真是寶貝哩,我們二人想。娘慢慢地打開盒子,是些奇形怪狀的小石子。

我們兄妹同時驚訝地說:“這哪是什麼寶貝啊,娘?”

娘頓了一下,輕輕地說:“這才真是娘的寶貝哩。你們看,這石子有大有小,再數一下看,大的有5顆,小的有11顆,這就是說,這三年來,林子來看了我5次,紅子來看了我11次。人的年紀大了,什麼事都戀著自己的孩子,總想著你們能來多多看看娘,娘把你們每一次來看得多金貴,這真是娘的寶貝啊,什麼時候娘走了,就讓娘把這寶貝也帶走吧……”

娘的話還沒有說完,我和妹妹早已哭成了淚人兒一般。

父親的愛裏有片海

我從海邊回到“金海岸”小屋的時候,已經是下午5點多鍾。我是從海邊回來的最後一撥人,其實昨天我就可以回來的,要不是為了多拍幾張“海韻”圖片,回去讓我的還沒見過海的學生們長長眼,我才不會在這海邊多呆一會呢。從前天開始,廣播、電視、報紙等各媒體就發布消息,大後天將會有台風登陸。昨天就有大半遊玩的人返回了市區,今天隻剩下小半遊人,而且所有剩下遊人都手忙腳亂地在“金海岸”小屋收拾著行李,準備馬上離開。

“金海岸”小屋是個前後左右上下六麵都用厚鐵皮包成的小屋子,隻在朝海的那麵開了個小門。這也許是經曆風暴者對小屋的最佳設計吧。小屋裏有些簡單的生活設施,可以供人們將就用著。這小屋挺有特色,前天我專門為它拍了幾張特寫照片呢。這小屋離海邊最近,到海邊遊玩的人們常在這兒歇會兒腳。說它最近,其實走到海邊也是要一個多小時的。

天,總是陰沉著臉,像要隨時發怒似的。要不是“金海岸”的小老板響著一台收音機,這“金海岸”早就沒有了一絲活力。要在旅遊旺季,“金海岸”屋裏屋外人山人海,比繁華的市區也毫不遜色。

“這鐵板做成的金海岸也不是金海岸了,大家快收拾東西到市中心,躲進厚實的賓館裏去吧。”那小老板不停地大聲叫著。

人們各顧各收著東西,少有人說話。我的東西很少,早已收拾停當。忽然,我看見兩個人,約摸是父子二人,父親有40歲的樣子,兒子不過10來歲。父子倆一動不動,孩子無力地倚在大人身邊。父親提著個紙袋子,好像隻有條毛巾和一個瓶子。可是,他們一點也不驚慌,仿佛明天就要到來的台風與他們毫無關係。

“父子倆吧。”我走過去,搭了搭腔,那父親模樣的人點了點頭,算是回答。

“收拾收拾,我們一起走吧。”我是耐不住寂寞的一個人,又說。

父子倆沒有做聲,40歲的父親對我笑了笑,卻沒有回答。我想他們是對我還有一種戒備心

理吧。

“您說,明天真的有台風?“一會,倒是那父親盯著我問。我重重地點了點頭。他的臉上爬上了失望的神色。

還有1個多小時公共汽車才來接我們回市區,人們都拿出早就準備好的食物來對付早已咕咕叫的肚子。我也拿出了我的食物,一隻全雞,一袋餅幹,兩罐啤酒。

“一起吃吧。”我對他們兩人說。

“不了。吃過了。”那父親說,說著揚了揚他那紙袋子裏的瓶子。是一瓶榨菜,吃得還有一小半。

我開始吃雞腿,那父親轉過頭去看遠處的人們,兒子的喉節卻開始不停地蠕動,吞著唾沫。我這才仔細地看看孩子,瘦,瘦得皮包骨頭一樣,偎在父親身旁,遠看倒就像是隻猴子。我知道孩子肯定是餓了,撕過一隻雞腿,遞給了孩子。父親忙轉過臉來對我說了聲謝謝,我又遞過一隻雞翅給那父親,父親這才不好意思地接在手裏。等到兒子吃完了雞腿,父親又將雞翅遞給兒子。兒子沒有說話,接過雞翅往父親嘴裏送。父親舔了下,算是吃了一口,兒子這才放心地去吃。

我忙又遞給孩子父親幾塊餅幹,說:“吃吧,不吃身體會垮掉的。”父親這才把餅幹放進嘴裏,滿懷感激地看著我,開口了,又問:“您說,明天真的會有台風?”

“是的呀,前天開始廣播、電視和報紙就在說,你不知道?”我說。父親不再作聲了,臉上失望的陰雲更濃了。

“你不想返回去了?”我問。

父親長長地歎了一口氣,說:“還怎麼能回去呀?”他的眼角,有幾顆清淚溢出。

“怎麼了?”

“孩子最喜歡海,孩子要看海呀。”他拭去了眼角的淚。生怕我看見似的。

“這有什麼問題,以後還可以來的。”我安慰說。

“您不知道,”父親對我說,“這孩子今年16歲了,看上去隻有10歲吧,他就是10歲那年檢查出來得了白血病的。6年了,前兩年我和他媽媽還以四處借錢為他化療,維持孩子的生命。可是,一個鄉下人,又有多大的來路呢,該借的地方都借了,再也借不到錢了,隻能讓孩子就這樣拖著。前年,他媽媽說出去打工掙錢為他治療,可到現在倒沒有了下落。孩子就這樣跟著我,我和他都知道,我們在一起的時日不會很長了。孩子就對我說,爸,我想去看看大海。父子的心是相連的。我感覺,孩子也就在這兩天離開我,我賣掉了家裏的最後一點東西,湊了點路費,坐火車來到這座城市,又到了這海邊小屋子,眼看就能看以海,滿足孩子的心願了,可是,可是……”父親哭了起來,低沉的聲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