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節4
我是他爸爸
大生氣喘籲籲地爬上腳手架,正準備開始施工的時候,腰裏的手機響了。
大生從腰裏摸出手機,是個陌生號碼:“喂,你是不是有個孩子叫小丁啊?他現在在我這裏哩。”大生一聽慌了,連忙說:“是啊是啊我是他爸爸,怎麼了?”對方說:“我是上海路27號開雜貨鋪的,叫王平,你的孩子小丁剛才在我鋪子裏偷錢,被我老婆抓了現場,你現在來這兒拿錢取人。”對方說著就掛了電話。
小丁是大生的第三個兒子,隻有十歲。大生和妻子為著一家人的生活,成天忙著自己手中的事兒,很少管孩子。但兒子的事可不能怠慢,大生就又氣喘籲籲地爬下腳手架。好不容易等到了到上海路的公汽,他一腳踏了上去。大生趕到上海路27號的時候,卻沒有見到自己的兒子小丁。他走進鋪子,說:“王老板,剛才你不是給我打了電話,讓我來取我的兒子小丁嗎?我的兒子現在在哪兒啊?”
王平一聽就生氣了:“那偷錢的小子,剛才不是他爸爸給取走了嗎?”大生一聽這話就更惱火了:“怎麼?我不是剛才才到麼?你是怎麼讓人取走小丁的?”
王平就說:“這小家夥,正在我鋪子裏偷錢,讓我老婆給逮住了。讓他說,他什麼也不說。我們得讓他爸媽來,出50元錢取人。我老婆就用繩子將小丁的手給捆住了,係在門口的電線杆上,好讓他的爸爸媽媽來取走。他這才說出他爸爸的電話號碼,我就給你打了電話。”
“啊?用繩子將他係在電線杆上了?”大生驚訝地說。
“因為他偷了我的錢。”
“他還是個孩子啊。”大生反駁。
“是孩子也是小偷。”
“你家裏也有孩子啊。”大生無可奈何。
“我家的孩子不是小偷。”
“我不和你爭。”大生說,“你現在得交孩子給我,我是他爸爸,不信,你可以再打我的手機來證明。”
王平就不說話了。他回憶起帶走小孩子的人,是個光頭,衣衫也不怎麼光鮮。從衣袋裏摸出張皺巴巴的伍拾元的鈔票給了他老婆。那小家夥,像遇到大救星一樣,一聲不吭地跟著走了。
孩子讓人帶走可不是小事,衣衫不怎麼光鮮的光頭也許是個犯人哩。兩人立刻想到了報警。大生剛掏出手機準備撥打110,有過路人說:“你們是找剛才綁在電線杆上的那小孩子吧,就在前邊的小餐館裏。”兩人馬上跑了過去。
小丁正津津有味地吃著飯。
“你一個人?”大生擰著小丁的耳朵問。
小餐館的老板走了過來,問:“你真是他爸爸?”
“是。我是他爸爸,不信,你看看我倆的長相,多像。”大生說。
小餐館老板就遞過一張字條,大生和王平湊過去一看,隻有歪歪扭扭的幾行字:
我偷過錢物,被人捆住毒打過。我偷得更厲害後,就成了個監獄的人……你們,成天隻管賺錢不管孩子的不是爸爸,用繩子捆住小孩子的人更不是爸爸……很高興,我今天剛出獄就做了回爸爸。我是他爸爸……
“你真是這孩子的爸爸?”餐館老板又遲疑地問大生。
“你家裏也應該有孩子吧。”餐館老板轉過頭來又問王平。
兩人都木著臉,一聲不吭。
“那人呢?”兩人同時問。
小餐館老板用手指了指遠處,一個背影,光著頭,穿著並不光鮮的衣裳,越來越模糊。
兩人向前跑了兩步,又站住了。他們想對孩子說點什麼,但似乎開不了口。
小草的眼睛
劉老根這下又遇到難題了。
前些年,劉老根和老伴兒為著家中兒子劉三毛的婚事發愁。兒子不知咋的,長到五歲的時候還不會說話,叫他他也不應聲兒。等到送到省城大醫院去查時,人家說為啥不早送來,這小子讓你們做爹媽的給誤了,成了聾啞人。三毛沒能念上書,長到十六七歲時,就知道向著女人追。老根知道這小子長成人了,就想著給兒子張羅媳婦的事兒。可兒子既聾又啞,哪家的姑娘看得上呢。不說一般的姑娘家看不上,村子東頭的二寡婦也看不上他。劉老根還擔心成人的三毛在外惹事,心就更急了。偏偏,也就來了好事兒。清水灣的大媒人陳大嘴找上了門:“老根,這事好說,清水灣的小草姑娘長得好哩。隻不過,人家眼睛有點問題。”
“好哩,好哩。”劉老根就說,“不知人家答應不?眼睛有點問題那算個啥啊?”
“有個條件,人家姑娘家來了得為人家治好眼睛。”陳大嘴又說。劉老根當即一拍大腿:“行!”
一陣鑼鼓,眼瞎的小草姑娘成了聾啞的三毛小子的新媳婦。那幾天,劉老根和老伴兒都高興得合不攏嘴。
難題就出在喜事之後的一天,劉老根正和鄰居張小手喝著酒,陳大嘴又找上了門:“得為人家小草治好眼睛。”劉老根就回話:“昨日就計劃好了,後天就動身往省城大醫院去。”話音未落,張小手放下手中的酒杯就接過了話:“老根啊,這事得多想想哩。”這話倒提醒了老根。張小手就更神秘了:“老根,想想,要是你家治好了姑娘的眼睛,那時,這姑娘還是你劉家的嗎?”這話一出口,劉老根正打著的一個酒嗝也停了,僵在了那兒。“是啊,治好了眼睛,姑娘還是我劉家的嗎?”劉老根又重複了一遍。這下真就成了劉老根的新難題了。錢不是很大的問題,賣掉家中的一頭豬和幾隻羊,是夠得上數的。可要真是治好了小草的眼睛,她走人了咋辦?
“那可不成,可真不成。”一旁的三毛他娘也說話了。
劉老根抽著悶煙。那晚,他一宿沒睡。
去省城時,劉老根親自去了,帶著小草,還有三毛他娘。手術找的是省城醫院最好的眼科醫生,花去了老根六千多元錢。不到一個月時間,小草的眼睛睜開了。
“好漂亮的一雙眼睛。”看見小草的人都說。
越是擔心,那事兒就越是發生。在一個有著大月亮的晚上,小草帶著自己的衣物,還有她手中的一些錢,離開了劉家。劉三毛嚶嚶地哭著,想要出聲,卻出不了聲。
三毛他娘直埋怨劉老根:“就你個死鬼,非要給那娘們看眼睛,這下好了,人也跑了。”鄰居張小手也隻是笑。村子裏人們就說這劉老根怎麼這大歲數了,這麼簡單的問題也想不到。也有人建議說,去清水灣向小草娘家人要那六千多元的手術費吧。劉老根也隻是搖頭。
日子總得朝前走。劉老根已經習慣了人們給他的指責。就在人們,還有劉老根夫婦就要將這事忘記的時候,小草回來了。她的眼睛比前幾個月更明亮了。她的身後,跟著個男人,男人背著個大大的包。
張小手見了,就對村子的人說:“看哩,小草回來了,還帶著她的新男人回來了,這下是和三毛離婚的。”也有人為劉老根慶幸,這下為她治眼睛的六千多元錢可以向她要了。劉老根一家三口都在。小草對那背包的男子小聲說了幾句,背包的男子就從包裏開始拿東西。男子拿出幾件器具,就往三毛身上套。三毛想跑,被小草給按住了:“三毛,不要動了啊,這是李醫生,來為你治病的。”聽了這話,劉老根老倆口長長地籲了一口氣。小草轉過頭對他們說:“爹,娘,我上了省城,請來了省城治聾啞的專家,我覺得,三毛的聾啞還能治,我真的希望能治好他的聾啞……”
老倆口眼裏噙滿了淚。小草又說:“家裏為我動了手術,我睜開眼睛的那會兒,我看到的是爹、娘,還有三毛,那滿是期盼的眼睛。我就想著,我要用我的眼睛,找回我們那丟失的很多東西……”
周圍一下子圍過來好多人,他們看見,小草的那雙眼睛,好大,好美!
鼓 手
鼓手不是鼓手。
鼓手名叫憨兒。憨兒這名兒也不是他爹娘為他起的。憨兒出生三個時辰了,胖乎乎的接生婆將他的紅紅的小屁股拍得青青的,他吭也不吭一聲。
“怕不行了,你們準備後事吧。”接生婆丟下一句話,連他爹娘送給她的雞蛋也不敢要,一溜煙地走了。憨兒的娘就開始大哭起來,他爹拿了床爛涼席,就要將憨兒包了,埋在後院。才放進涼席,憨兒“哇”地哭了起來。娘就不哭了,大笑起來,一把抱過憨兒,親個不停。他爹更是高興,想不到四十多了,還真得了個小子。二十多年前好不容易將憨兒娘娶進家門,卻蛋也沒能生一個,倒累壞了他爹。他爹是一身的病,一年三百六十五日用藥罐子泡著,成天如架手扶拖拉機,隆隆地咳嗽,響個不休。中年得子,自然是高興得了不得,侍弄好娘倆,他爹喝了二兩酒,喝了就上床去睡。不想,一覺沒能醒來。
“這小子,是克星,將他爹克去了……”人們都說。
小子兩個月了,還沒有名字。吃他娘的奶,居然找不到奶頭,還得讓娘將奶頭送進他嘴裏。“是個憨憨,就叫憨兒吧。”他本家大伯建議說。他娘覺得也好,名字低賤一點,娃兒好養大。
小子確實好養,特能吃,才三歲,每餐能吃三大碗飯,比他娘吃得多好多。但吃得再多,他的話也不多,一棍子砸不出個屁來。“唉喲,我真是生了個憨兒子……”他娘常常歎息。歎息時間長了,有時禁不住留下眼淚來。憨兒見了,就用手抹娘的眼睛,黑乎乎的手在娘的臉上亂摸,將娘的臉抹得黑包公一樣。娘就不哭了。五歲了,憨兒隻會說幾個簡單的字,他說“吃”,就會一手將碗搶了過來;他說“娘”,就一頭鑽進了娘的懷裏,要吃娘幹癟的奶頭。夥伴們來喊他去玩,他一聲不吭。當然,他也不會穿衣服。每天,娘先忙著給他先穿上衣服才能下地去做事。村子裏的人,男女老少,都是“憨兒”“憨兒”地叫個不停。娘的心裏,總象被一陣陣秋風掠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