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節8
布 鞋
匡老太爺有個特點,那就是特別鍾情於布鞋。
幾十年前匡老太爺還被人叫著旺娃子的時候,他家裏窮,褲子都沒得穿,平常時候就隻得赤腳了。隻有到了嚴寒的冬日,母親才拿出雙能露出腳趾頭的布鞋,給他囉嗦著的一雙腳套上。那個年月,真正擁有一雙溫暖的布鞋,成了匡旺娃最奢侈的渴望。後來,進了部隊,上麵發鞋,有軍用鞋,也有布鞋。匡旺娃最喜歡布鞋,除了部隊訓練和執行任務外,他都穿著雙圓頭布鞋。轉業到地方教育局,第二年人家介紹了個女朋友,匡旺娃第一句話就問:“會做布鞋嗎?”女孩點了點頭。一點頭就成了今天的匡大媽。幾年後,匡旺娃成了匡局長的時候,他還是喜歡布鞋,尤其是那種黑色的圓頭布鞋。除了上級領導來教育局,其它時候他總穿著雙圓頭布鞋。每年,他都會讓匡大媽給他做一雙新布鞋,這成了家裏不成文的規定。接著有了兒子匡為民,他一句話批示:按我的規定執行。這樣,得穿布鞋也成了兒子匡為民必須做的事。匡為民讀大學時,仍然穿著一雙布鞋上課。他的一雙布鞋成了大學校園裏一個獨特風景。兒子參加工作談了女朋友,老匡遞過去一句話:“她會穿布鞋嗎?”有了孫子匡小丁,老匡又說:“得讓兔崽子穿布鞋。”於是每年必須給每人做一雙布鞋,成了匡大媽的首要任務。先前,老兩口和兒子三口之家一起住,匡老太爺在家裏發話:“回家就換布鞋吧,穿布鞋比穿皮鞋好。”後來兒子工作的財政局分了房子,分開住了,匡老太爺拉住兒子匡為民的手說:“你們三人回我這兒時最好穿布鞋。”
六年前,做教育局局長做了20多年的匡老太爺退休了。退休後的第一句是:“我可以天天穿布鞋了。”三年前,兒子匡為民成了財政局局長,在兒子走馬上任的第一天,匡老太爺向兒子辦公室打進了第一個電話:“要記得穿布鞋,至少下班後在家裏得穿……”
可是,在上個月,一向不生氣,不發脾氣的匡老太爺居然生氣居然大發雷霆了。生氣發脾氣的原因當然與布鞋有關。已經快半年了,兒子一家從沒來這兒看看匡老太爺。老太爺叫上匡大媽去了兒子家,隻有孫子小丁一人在家。匡老太爺一進兒子家門,急忙找布鞋,準備對兒子一家穿布鞋這一工作的情況檢查。可鞋架上居然沒有一雙布鞋。孫子小丁對著儲藏室努了努嘴,老太爺打開儲藏室,看到了滿地的名貴煙酒。同時,在角落裏,看到了匡大媽親手做的十多雙布鞋,都布滿了灰塵,用手一拍,全是嶄新的。
一生氣一發脾氣,匡老太爺就病倒了。從兒子家一回來的那晚,他就倒在了床上。匡大媽勸他去看醫生,他不去。兒子匡為民開著小車來準備送老太爺去醫院,被老太爺罵了回去。
上周一,匡為民剛上班,就被檢察院反貪局工作人員帶走了。聽到這一消息,匡老太爺如服了靈丹妙藥一般,從床上起來了,精神煥發。昨天,匡老太爺去看守所探望兒子,托人帶進去一小包東西,兒子匡為民打開一看——一雙布鞋。
兒子淚流滿麵。
朋友
窗外的夜色真是濃啊,半顆星也見不著。亮如白晝的路燈似乎在提醒著劉天,時間已經不早了。
偌大的總經理辦公室也隻剩下了劉天。劉天將嘴上的煙用力地吸了吸,猛地吐出煙圈。他在為著公司的訂貨會發愁。多年的打拚,他經營的利人服飾也算是個品牌了,他想著將這利人服飾品牌做得更好。就在下周,在全國有兩個大型訂貨會。其中在中海市的訂貨會,利人服飾早就擠了進去,聽說訂貨的消息還挺旺的。這得感謝老同學張三,張三是中海市的市委秘書,他的人脈才真算是廣哩。有了張三,在中海的訂貨會劉天是不用愁的。有了朋友就是好,劉天在心裏說。
可是,更大的一場訂貨會在深地市。這深地市並不大,也一直是利人服飾的旺銷地。可是,在深地市還有一家很有實力的裏人服飾公司。有了它的競爭,這可從沒讓劉天睡過一個好覺。更讓人生氣的是,每次,利人服飾隻要有新產品,裏人服飾幾乎在第二天就出現了類似的產品。劉天就不得不再下命令,讓設計師們又開始馬不停蹄地設計新款。就在昨天,劉天托人特色到了當今最紅的服裝模特佳兒,準備讓佳兒在T台上走上兩趟,添些人氣。不想,今天上午佳兒就說身體不舒服,請了假。市場部的人說,好像看見裏人服飾有人找過佳兒。劉天是越想越生氣。有朋友幫忙該是多好啊,不想還出了這種不要命的對手。他不由地歎了長長的一口氣。
電話響了,是秘書打進來的:“劉總,我們剛剛得知,裏人服飾的老總李四請了個英國女模來了,還有,他們又設計了一種新款上衣,估計在兩隻袖子上做文章,故意搞一種不對稱樣式……”
劉天頓了一下,說:“請你連夜召集設計部人員,我來親自給他們開會,我們要設計出一種更新樣式的女裝……還有,你明天聯係一下京都國際模特公司……”
兩場訂貨會第二天就將同時舉行,劉天的心裏也有了些譜。中海市的訂貨,靠著老朋友老同學張三,聽說前些天他就替利人服飾打了招呼,那訂單不像雪片樣飛來才怪。可在深地市,劉天心裏就沒了底了。那強勁的對手裏人服飾,不知又會出些什麼陰招數,說不好啊,這次利人服飾在深地市會是一次滑鐵盧。不過說回來,在深地的這場訂貨會,他劉天還是有所準備的。
訂貨會如期舉行,劉天坐鎮深地市。果然,裏人服飾出了新款女裝,單袖。上T台的真的是個藍眼睛的英國模特。訂貨商一下子都想往裏人服飾那邊擠。劉天不慌,一揮手,一個金發碧眼的法國模特走上T台,穿著一套最新樣式的女裝。訂貨商們眼睛一亮,又忙著朝利人服飾擠了過來。
劉天的臉上堆滿了笑。他正想打電話問問中海那邊的情況,秘書倒先打了過來:“劉總,您的老朋友市委張秘書長不見人影啊。”
“那他人呢?”劉天急了。
“聽說,聽說前天就不見他人了,說是省紀委有人將他給找去了……”
訂貨會結束時,秘書將訂貨情況向劉天彙報。深地市訂貨會,利人服飾與裏人服飾平分秋色。中海市訂貨會,隻有不多的三張訂單。
“劉總,為了利人服飾以後在中海的市場,您是不是應該再給老朋友張秘書長打個電話?”秘書又說。
劉天點燃了一支煙,慢慢地說:“不慌不慌,你先替我找到一個朋友的電話號碼,他是我們真正的朋友。”
“誰?”
“裏人服飾老總李四。”劉天說著,吐出一個大大的煙圈。
桂花
桂花是二牛家中的婆娘。
但現在桂花不是二牛的婆娘了,就在那次上街趕集的時候,桂花跑了,不知道跑到什麼地方去了。上街的時候,桂花說好是去給二牛買藥的,藥是給讓村子的王老爹帶回來了,但她的人卻飛了一般。但桂花飛走是遲早的事兒,這在老少爺們心中是和尚頭上的虱子——明擺著的,因為二牛身體有病。
桂花和二牛辦喜酒還不到兩年。那會兒,兩人剛結婚不過三個月,可二牛的身體看著看著就瘦了下來。就有村子的年輕人和二牛打趣:“娶了漂亮老婆,也用不著天天撈本似地快活啊,身子骨還是最重要的,給你大魚大肉你餐餐吃,也會壞肚子的。”二牛就也不吭聲。過了幾天,就有人說,二牛身上有病,肝上的問題,聽說可能是癌症了。大夥就不開玩笑了。大家時不時地就看見桂花上街去提回來大包小包的藥,看見二牛抱著個藥罐子倒藥,大碗大碗地喝。村子離街很有幾裏路,桂花上街從不坐車,總是走去的,說是為了省下幾塊錢。三狗子常上街,就想替桂花將藥帶回來,桂花直搖頭:“你買不好的。”桂花的娘家近,桂花倒是跑的趟兒多,大多是去借錢。桂花向大哥二哥伸過手,向娘家的爹媽伸過手,借了多少錢,娘家人也不知道了。他們也不再有錢借了,他們也不指望著桂花能還了,他們知道二牛這病是個無底洞,有多少錢就能裝多少錢。就在去年年底,桂花出了趟門,說是去娘家,誰知她是一路在乞討。過了正月十五,桂花回來了,大把大把的票子又變成了大包小包的藥。
桂花是沒有路了才走了啊,她是對得住二牛的。隔壁的張嬸抹著眼淚說。
二牛也偷偷地掉淚,大顆大顆的。他知道是自己對不住人家桂花。二牛上了年歲的爹娘拉著二牛麻梗粗的胳膊也哭:“慢慢來吧,孩子。”
二牛就不哭了,他還是想著要治好病,或者等病好一些了,然後出去找桂花。家中的藥還能吃上一個多月,這是桂花早就安排好了的。但二牛真的不知道桂花去了哪裏,無頭蒼蠅一樣,肯定是找不到的。
一個多月了,還沒有桂花的消息。家中的藥也沒有了,二牛心中也急。二牛正象熱鍋上的螞蟻的時候,有人從郵局寄來了一包藥。是桂花!二牛心中一驚。那藥,正是治二牛這種肝病的藥。“這藥挺貴哩。”郵遞員看了看保值單,對二牛說。二牛更想知道桂花的地址,但單子上沒有留下。二牛隻得長長地歎氣。
過了些時日,二牛又先後收到了兩次藥,包裹單上仍然沒有留下姓名和地址。“是誰給你寄來的藥啊,三次,要值一萬多元了。”郵遞員又說。二牛就問起寄出的地址,郵遞員就告訴他:“雖然沒有寫地址,但可以知道這是三次都是從元水市寄來的。”二牛來了精神,自己怎麼沒有想到呢?自己可以到元水市去找桂花啊。
正是桂花飄香的八月,二牛決定一定要去元水市了。三狗子就勸:“元水市遠倒是不要緊,可是想從一座城裏找一個人,不也是大海撈針嗎?”但二牛不聽,二牛一定要去。二牛是一個人坐著火車背著自己要吃的藥來到元水市的。一下車,二牛就拿著桂花的照片問個不停:“您見過這女人嗎?她是我老婆,我找我老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