字寫得歪歪扭扭,真醜。李四接過話茬。

孩子們隻是小學生,哪懂那麼多?王五大聲地叫道。

酒 神

王五會釀酒,方圓五六裏的利沙縣城裏婦孺皆知。王五隔上三五天就會釀一缸酒,釀酒的那幾天,整個小縣城一片酒香,人們像浸泡在酒缸裏一般,滿身的酒味,滿口的酒氣。聞著特香,特爽,特來勁,人們常說。

王五釀的酒沒有名兒,人說酒好不怕巷子深,確實,他的酒沒有釀成,常常早有人預付了酒錢。王五釀酒賺錢,賺了錢,就再釀酒。屋前屋後擺滿了幾百隻酒缸。王五四十掛零了,居然沒有娶老婆。

酒就是俺老婆。王五說。

俺是酒神。王五又說。

會釀酒就能叫酒神了?張三李四大叫,那俺們能種地的就叫地神了?

王五一下子來了勁,說,你們牽隻狗來試一試。

張三牽來了隻公狗,讓它喝酒,它舔了舔不喝了。便灌,灌了一小杯,狗汪汪地叫,跑開了。遇見隻母狗就伏了上去,做起了快活事。李四正吃飯,一頓飯吃完了,公狗的事兒還沒做完。

有勁兒吧。王五咧咧大笑。說著分別倒了碗酒讓張三李四拿回去喝。

這是俺祖傳秘方,喝了,晚上會讓你老婆告饒的。王五又笑。

王五釀酒不知釀了多少缸,但人們從沒見過他喝酒。

他喝過呀,小子十幾歲的時候俺見過他一氣兒喝過兩大碗酒。年近八旬的趙八爺說。

時間到了1938年的夏天,小小的鮮紅的太陽旗飄進了利沙縣城。偌大的縣城,人一下子全跑光了。張三李四拉著王五,說,快跑,王五不動,說,俺要守住俺老婆。

喲嘻,好酒的送來。駐利沙縣城的日軍小隊長龜田大叫。馬上就有李跛子傳話給王五:限三日內送三缸好酒到日軍司令部。

才第二天,王五便趕著牛車,給日軍司令部送來了三缸酒。

你的,先喝。龜田指著王五說。

王五拿起小酒碗,在三口大缸裏分別舀了一碗,一一飲盡。

喲嘻,你的良民。龜田哇哇叫起來。馬上叫來司令部的80多個日本鬼子,開懷暢飲。

對利沙縣境內的程集古鎮的突然洗劫是第二天。龜田帶著80多個鬼子,揮舞著刀槍,開著嘟嘟響的三輪摩托駛進了程集古鎮。一陣燒殺搶掠之後,還押回了40多個婦女。

鬼子們一字兒擺開,兩人一個女人,脫了衣褲,鬼子們這才感覺下身的器物站不起來。一個個如猛獸般嚎叫起來。被抓的女人一個個快速逃跑了。

太君,估計是酒的問題,要問王五。李跛子對龜田說。龜田帶著鬼子們急忙趕到王五家門口。哪裏還有王五的人影兒,隻有他屋前屋的幾百隻酒缸。

全部地將酒缸地砸破。龜田對鬼子們下令。

咣當咣當,鬼子們迅速行動,砸起酒缸。酒,肆意地流動著。猛然,一串火苗躍起,幾百缸的酒全部燃燒起來。鬼子們全部被困在了燃燒的酒的火海之中。

後來,張三李四是在一堆燒焦的鬼子屍體20多米的地方找到王五的屍體的,他的屍體也被燒得半焦。

他給鬼子們喝是什麼酒呢?兩人滿臉狐疑地看著趙八爺。趙八爺從衣兜裏緩緩拿出一張,皺巴巴的紙:王氏祖傳秘製酒,可滋陰補陽,若兌製秘方,亦可使陽物萎縮……

這是王五上個月送給老朽的,說擔心王氏祖傳秘製酒失傳。趙八爺說。

真是個酒神了。張三李四淚流滿麵。

和平街的女人們

天陰沉著臉,地上到處散亂著碎布紙片,空中飛舞著落葉塵土,所有的店鋪一片狼藉,遠遠地隻看見幾隻野狗在臭氣熏天的的垃圾堆耐心地尋找著食物。這是1938年北方一座小城的春天,卻儼然進入了秋冬時節。人,在昨天就早已走光了,躲到了城外的山洞裏。和當時中國幾乎所有瘦弱的小城一樣,這座小城也將迎來她最不受歡迎的客人——日本鬼子。

在那條和平街,那條我爹從不讓我進去的和平街,依稀傳來了女人們的聲音,偶爾還有嬉鬧聲。聽爹說,娘也在那條街上。我曾想去那找娘,爹出手甩了我一耳光。昨天,爹帶著我去了那條街,見到了娘,好濃的一股胭脂味,我覺得不像我的娘了。爹說鬼子明天就來了,和我們一起走吧。娘不肯,說街上又多了好多女人,這兒也安全。爹抹了抹眼淚,又偷偷地領著我回到了山洞。我這才知道,到和平街見娘是不光彩的事兒。但是後麵的故事,是不光彩的娘後來告訴我的。

三輪摩托車飛機般轟鳴,伴隨著狼狗的吠聲,還有滿眼的太陽旗,鬼子來到這座小城。在對這座空城燒擄一番之後,如狼狗嗅覺般靈敏的鬼子們來到了和平街。

和平街頭的笑聲濃了。夾雜著鬼子的“喲喜喲喜”,還有女人們的尖叫聲,一片烏煙瘴氣。放下了槍,提著褲子的鬼子們追趕著女人們,女人們拚命地跑著。最後,女人們都被趕著進了街頭一家大院子。這是街上王老財操練家丁的場子,有三四個球場那麼大。很快,鬼子們分配好了女人,十多個鬼子一個女人,就在院子裏一字兒擺開,輪流上陣。女人們也不再尖叫,臉上淚水流進了嘴裏,又吞進了肚裏。鬼子們狂歡著,肆虐著。大概是第五六個鬼子騎到女人身上的時候,女人們約好似的說要小便,才起來,隻聽得一聲山響,鬼子們紛紛倒下了。原來,女人們同時拉響了一字兒埋在院子中央的炸藥。鬼子們倒下了,女人們也倒下了。還有十多個沒炸死的鬼子,嘰裏哇啦地拿起刺刀胡亂地刺了幾下倒下的女人們,然後飛也似地逃走了。女人們幸存的有三人,我娘便是其中的一個。

我曾經問娘,炸藥哪來的?娘看著已經長大的我說,炸藥呀,是女人們用身體向那幾個常來和平街的國軍士兵換來的。前些年我回小城,聽說和平街重修了座墓,墓碑名就叫“和平街女人之墓”。

就扛了一袋米

男人住三樓,女人住四樓。

如今這樓房,鋼筋水泥做的,把人的心都做進了鴿子籠裏,像魯迅先生說的,人與人之間都有了層厚障壁。這個男人和這個女人,當然也不例外。雖然住同一幢樓,他們相互之間自然沒說過一句話,點頭微笑也沒有過。

但是,男人知道女人住四樓,女人知道男人住三樓。

居然,男人幫了一次女人。那天早上,女人買菜回家,也買了米,整整一袋,沉沉的。女人使出了渾身力氣,好不容易從的士上抬下來,正不知如何是好時,湊巧,男人剛送小孩上學回家,準備上樓。

男人看了女人一眼,粗粗的聲音說了句:“我幫你吧。”男人將米扛在了肩上,風一般朝樓上走。女人緊緊地跟上後邊。男人幫女人把米送到了四樓,女人的家門口。男人不等女人用感謝的眼神送來聲“謝謝”時,已經折進了自己三樓的家。

男人今天輪休,不用上班,他想著還睡一會兒覺,平日裏工作是夠忙的了;反正妻子這時也上班去了,家裏安靜得很。男人緊裹著被子,迷迷糊糊才睡著,卻被一陣激烈的爭吵聲吵醒,還夾雜著摔打東西的聲音。

男人一聽,是四樓傳來的,是四樓的女人和丈夫在吵架。反正沒事,男人豎起了耳朵,偷聽著吵架的內容。

“男人沒一個是好東西的,我跟你說過幾百遍了,啊?”是女人丈夫的聲音。

“我沒說他好啊。”女人說。

“那為啥他扛米上樓?”男人問,聲音大了些。

“一大袋米,我能扛?”

“你難道不會在樓下等我,我說了一會就回來的。”

“人家就是這棟樓的,還能咋樣?”女人輕輕地說。

“是同一棟樓的就不咋樣?嘿,你倒還替那男人說話了,我看你該不會真和那男人咋樣了吧。”女人丈夫聲音更大。

男人一聽,吵架的內容好像與自己有關,他想著要去解釋解釋。打開門,伸出腦袋一看,四樓門口已經聚了三五個這棟樓裏的人,正竊竊私語。見了男人,都安靜了下來。男人隻好退進了屋裏。

男人不再去聽這爭吵的聲音,他覺得內容很無聊。男人又鑽進了被子,用被子蒙住頭,呼呼大睡。不知什麼時候,男人的妻子已經站在了床頭:“好啊,還有心思睡覺?你是不是和四樓的女人有一腿呀?”男人睜眼一看,知道是妻子中午下班回來了。

男人一頭霧水:“什麼一腿兩腿?你給我說清楚。”

“那你為什麼幫女人扛米上樓?”妻子反問。

“隻是順便嘛,我也要上樓,再說她也扛不動。”男人覺得自己有道理。

聽了這話,女人似乎更生氣了:“和你結婚十年了,也不見你幫我‘順便’過一回,上次停水,在一樓提了十多桶水,你不是一桶都沒提嗎?那女人扛不動的東西多著哩,你再去扛啊……”說完,號啕大哭起來。

男人還想說點什麼,可是能夠說清楚嗎?他剛剛升起的怒火被妻子的眼淚給熄滅了。他得忙著去理菜、做飯,真個犯錯誤了似的。

第二天,整棟樓暗暗地傳遞著一則消息:嗬嗬,這棟樓裏有男女不正當關係哩。聽的人總是一笑,一副心知肚明的得意神態。晚上,整棟樓又聽到了吵架聲,是從兩個不同窗子裏發出來的。

一周後,四樓的女人和丈夫搬家。

一月後,三樓的男人和妻子搬家。

三個月後,樓裏有人在婚姻登記處看見一對登記結婚的男女。居然,男的挺像三樓的男人,女人挺像四樓的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