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康國雖死,蔡京並沒得到安生,因為童貫是不會放過他的。童貫是個聰明人,張康國找過他幾次了。童貫知道,如果沒有人在張康國背後撐腰,他是沒有膽子,或者說沒有能力彈劾蔡京的。那麼,張康國背後的人是誰呢?通過觀察,童貫確定是徽宗。童貫心中大動,猜知徽宗已經開始對蔡京生嫌,這可是一次大好機會。

童貫從劉逵身上聯想到自己,他知道,想扳倒蔡京,需要好好地衡量一下。

在威信上,童貫雖然比劉逵大,但多年來,童貫一直在邊關,屬於外臣,朝中親信畢竟太少,而蔡京顯然有一個大的幫派,隻蔡攸、蔡絛、蔡翛等蔡家子弟便不可小視。還有吳居厚、王漢之等講議司的人、何執中、鄭居中、李孝壽、王黼等人,實力非同小可。

張康國死後,童貫舉薦鄭居中知樞密院事,吏部尚書管師仁同知樞密院事,兵部尚書薛昂為尚書左丞,工部尚書劉正夫為尚書右丞。徽宗一一準奏。當然,徽宗心裏明白,童貫是在拉攏幫派,欲與蔡京分庭抗議。

為了報複蔡京,童貫暗中聯絡親信,一方麵說動自己的親信太監,有時間就在徽宗和各劉貴妃、鄭貴妃和王貴妃等人耳朵裏吹風,將蔡京弄權於朝,迫害元佑大臣的事反複地宣揚。他一方麵在朝中尋找與蔡京素有怨隙的官員,開始聯絡中丞、禦史,在那些諫官的耳邊不斷吹風。又一方麵,童貫派自己的徒弟、幹兒子到處散布道家言說,說什麼太陽中出現黑子,其兆應主斥退首臣,否則大宋皇室會有不祥的事件發生。雖然上次李憲以身試仙丹,試出了仙丹之假,但徽宗從小喜歡道家學說,觀念已根深蒂固。因此,徽宗對傳言深信不疑。征兆中雖沒有道出首臣是誰,但那是明擺著的事,徽宗知道指的是蔡京。

童貫這幾招,招招精明。

大觀三年(1109年)六月,中丞石公弼、侍禦史張克公彈劾蔡京,上疏多達數十條罪狀。石公弼本是蔡京提拔起來的,但其遇事明曉利害,敢說敢言,毫不忌憚。

於是,徽宗下旨將蔡京貶到杭州去了,封何執中為尚書左仆射,張商英為尚書右仆射,同時以資政殿學士餘深為禮部尚書,並負責即將來臨的大考。

收拾了蔡京,徽宗總算出了一口悶氣,退朝後,他將群臣請於禦花園中,品嚐閩南使者送來的荔枝。

童貫道:“萬歲,值此美景美食,您要不要賦詩一首呢?”

徽宗欣然應允,於是,他微微思索,吟道:“芙蓉出水秀色滿,牡丹映紅半邊天,玉液乍凝仙掌露,絳紗初脫水晶丸。”眾大臣紛紛稱頌。童貫道:“昔日曹子建(曹植)成詩需七步,而天下聞名,而萬歲隻需四步,合一步一句,真是空前絕後啊。”

徽宗非常得意,請眾臣品嚐荔枝。

眾人落座後,徽宗道:“眾愛卿,古人以酒行令,剛才朕做四步詩一首,誰來和幾句?”童貫、何執中、張商英等人均說不能。新任禮部侍郎餘深起身道:“萬歲,臣願和幾句。”徽宗道:“餘愛卿請。”餘深凝視荔枝,慢慢吟道:“結實寧辭火後山,移根今照日華丹。來從南海航千裏,賜比西山藥一丸。封值自憐依禁禦,芬芳無複耀幽蘭。萬年枝上風光到,嚐奉宣和燕暇看。”

眾臣見他果然和出,紛紛去看徽宗。童貫橫了餘深一眼,暗說,滿朝文武,才思泉湧者眾,就你敢顯擺自己。

何執中道:“餘大人,你這也叫詩?不過押了韻腳,而且全詩用了八句,才隻說了一個荔枝,而萬歲爺,隻用四句就描寫了荷花、牡丹交映成輝的景象,還寫了我們正在品嚐的禦酒和荔枝,可以說一句一物,妙到毫巔,你這不是獻醜嗎?”餘深忙垂手道:“請萬歲恕罪,臣冒犯了。”徽宗哈哈大笑,擺擺手,並不生氣。

如果換了其他皇帝,或許會因餘深的行為動怒,但是,徽宗卻喜歡有才華的人,這或許與其本人多才多藝有關吧。

徽宗笑罷,道:“餘愛卿,你能脫口而出,足見其才,朕很欣賞,‘萬年枝上風光到,嚐奉禦園燕暇看’,好,非常好,你詩中有一種期盼我大宋江山萬年的含義,朕要封賞。”

眾臣見徽宗都這麼說了,隻好改口,紛紛稱讚。

徽宗道:“餘愛卿,你說一下,想要什麼封賞?”徽宗與一般的皇帝不同,除了升官,他很少封賞大臣什麼珍貴的寶物,因為他是個收藏愛好者,天下奇物恨不得都囊括到自己懷裏,是不肯輕易出手的。

餘深道:“萬歲,臣不敢求賞,隻希望此去為國家選拔人才,能夠順利。”徽宗笑道:“我大宋科舉三年一屆,曆來由朝中重臣主持,你可不要辜負了朕的一片好意。”餘深趕緊垂手稱是。

幾天後,大考開始。

考試結束,禮部主事曹昌將閱卷批示名單呈給餘深圈閱。餘深一抬頭,看到名列前茅的那個名字後一驚,難道是他?

名單第一位寫著“餘光庭”三個字,餘深知道自己的堂弟便叫餘光庭,而且聰明好學,剛直不阿,也許另有其人吧,畢竟天下姓餘的不止他們一族。

餘深道:“曹主事,你查一下這餘光庭是哪裏人。”

曹昌翻閱了考生登記簿,道:“餘大人,他是羅源人,與您是老鄉啊。”

餘深道:“你派人去考生的住處,讓餘光庭來見。”

曹昌命人去了。不到半個時候,隻見一個年輕人走了進來。那年輕人雖然一生的書生打扮,卻掩不住其身上的英武之氣。

餘光庭抬頭一看,脫聲叫道:“兄弟,果然是你。”

原來,此考生正是餘光庭的堂弟餘光庭,幾年前,餘深的父親去世後,餘深曾回家守孝三年,那時的餘光庭還是個十六七歲的少年,匆匆幾年,餘光庭個頭長了,人顯得結實了。

兄弟倆擁抱相認,自有一番離言別語。過了一會兒,餘深拿起禮部的批閱名單,道:“光庭,你看一下吧。”

餘光庭見自己高中頭榜,臉上掩不住的喜悅,道:“兄長,我也可以與你同朝為官了吧。”

餘深搖搖頭,道:“不可,你的頭名要取消。”

“為什麼?”餘光庭問道。

“兄弟,你在家鄉也許聽過愚兄的聲名,兄雖有心為朝廷出力,奈何守孝進京後受到蔡京的知遇之恩,蔡京聲名惡劣,兄也難免被百姓背指,現今萬歲恩寵,讓兄主考,如果拔了弟為頭籌,怕是受到京城同僚的見疑啊。”

餘光庭眉頭一豎,爭辯道:“兄長,你是你,我是我,蔡京是蔡京,難道因為你我是堂兄弟關係,考試成績就能作廢嗎?我不服。”

“兄弟。”餘深拍拍餘光庭的肩膀,和聲道:“為人當一身正氣,你想一下,如果兄拔了你的頭籌,朝中大臣們會怎麼看?天下百姓會怎麼議論?”

“但是,我根本沒有走你的門路,是憑自己的能力考上的啊。”

“話是不假,兄也知你勤學之苦,可是,外人怎麼看,隻要有人將你的名字和兄聯係起來,咱們就難以說清。”

“兄長……”

“你不要說了,兄長已經決定,你還年輕,等下一屆再考吧,有的是時間。”

餘光庭憤然甩手而去。

餘深望著他的背影,一臉的歉意。

曹昌道:“餘大人,令弟的名字……”

“劃掉吧。”餘深長歎一聲,閉上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