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邦彥形容枯瘦,目光幹澀,顯然這一年來,倍受相思之苦,日子過得並不滋潤。

“周大人,原來是您。”

周邦彥道:“姑娘以為是誰?是你的新歡萬歲爺嗎?”

李師師臉上一紅,低聲道:“周大人休要取笑奴家,你又不是不知道奴家對你的心意。”周邦彥道:“想當年你我並依撫琴,合燭聊曲,是何等的快活,隻可惜,如今時過境遷,那樣的日子已一去不返了。”李師師也覺惆悵,低低地道:“周大人是怪奴家移情別戀嗎?”周邦彥搖搖頭道:“不,老夫知道你也是迫於無奈。”李師師道:“他是九五至尊,莫說奴家的生死,即便整個鎮安坊,整個汴京,整個大宋江山,不都是他說了算嗎?奴家又能怎麼辦?何況,奴家隻是一個青樓女子,又怎能不哄其盡歡?”周邦彥看看李師師,道:“皇上也是一代才子,而且儒雅風流,你……真的對他不是真心?”

“奴家……”李師師知道周邦彥話裏話外,滿含醋意。其實,她真的對徽宗有幾分愛意,雖然未必比得上與周邦彥的交心,但是,也相去無幾了。因此,李師師微覺愧意,垂著頭沒有說話。

周邦彥一聲長歎,轉身欲走。李師師拉住他的袖子道:“周大人,你就這樣走了嗎?”周邦彥道:“如今你有當今皇上寵著,還要老夫留下做什麼?”李師師幽怨地說:“可是,你我相交數年,又怎能割懷。”

周邦彥見李師師說得淒苦,忍不住回手抱住了她,兩人目視片刻,四片嘴唇緩緩地湊在一起。

突然間,樓下傳來一陣清脆地腳步聲。周邦彥大驚,迅速向外一望,變聲道:“師師,皇上來了。”李師師又驚又喜,慌忙指著床下道:“快快藏起來。”周邦彥趕緊像上次一樣,鑽進了床下。

徽宗這次來,給李師師帶了幾斤潮州柑橘,李師師大為感動。幾斤柑橘雖然不是什麼貴州禮物,但是,在當時交通不便的情況下,要從廣州將柑橘保鮮地運回開封,其中的情誼是難以言盡的。

徽宗對女子自有一套取悅的手段,他雖然貴為皇上,但在師師麵前,從不擺架子。這一次也是,他親自剝了幾隻柑橘,一瓣瓣地喂到李師師的嘴裏,說道:“此次帶回的柑橘不多,朝中大臣除了蔡京分了二斤,朕的鄭皇後分了二斤,餘下的,都帶到這裏來了。”

李師師慌忙施了個萬福之禮,說道:“萬歲心意,奴家終生不忘。”

徽宗瞥眼看到床頭那首李清照的詞,吟誦了一遍,也覺惆悵,道:“如果天下間所有的有情人都能生死不離,該有多好。”李師師歎息一聲:“隻可惜,自古以來,紅顏多命苦。”徽宗的心思卻飄到了與李清照初識之時,隻等李師師喚了一聲,這才回過神來。李師師問:“萬歲是不是想起了另外的人?”徽宗道:“沒有。”

“不會的,奴家閱人無數,看萬歲剛才的神情,似乎是哪個女子勾起了您的情懷。”

徽宗道:“是啊,剛才朕想起了此詞的作者李清照,那真是一個多才多藝的女子,隻可惜……”

李師師道:“李清照與夫君常年相伴,總還是幸福的,縱便偶有分離,痛苦也隻是暫時的。”

“是啊,是啊,這首詞朕以前看過,是李清照在丈夫趙明誠去潮州之後所作,巧的是今天朕為你送來了潮州柑橘,沒想到朕與這個此生難以得到的女子,還有如此牽強的緣分。”

李師師不覺莞爾,暗道,真是個風流皇帝,人家已經嫁為人婦,他還念念不忘。

徽宗又與李師師談笑一陣兒,便擁著她坐在床上。李師師知道接下來他想做什麼,擔心床下的周邦彥尷尬,便勸道:“萬歲,今天是鄭皇後的生日,您還是回去陪她吧。”徽宗道:“朕明早再回,諒她也不會怪朕。”李師師道:“萬歲,奴家知道你喜歡我,隻是,鄭皇後畢竟貴為後宮之首,如果萬歲今晚不在她身邊,恐怕會有些不利的風言,何況,奴家這裏,萬歲想什麼時候來,便什麼時候來,何必急於今晚呢。”李師師一番曉明大體之語,讓徽宗頗為點頭,於是拍拍李師師的手,轉身離去了。徽宗走後,李師師趕緊俯身去喚周邦彥,隻見周邦彥趴在床下,正在喃喃自語,如癡如醉。

“周大人,你在幹什麼?”

“哦,師師,快拿筆墨,老夫要即興一首。”

李師師撲哧一笑,心道,這個周大人,在如此狼狽的情形下,居然還有心思做詞。

等李師師準備好了筆墨,周邦彥已經爬了出來,並整好了衣衫。隻見他微一沉吟,提筆在手,龍飛鳳舞般,一首《少年遊》問世了。詞曰:“並刀如水,吳鹽勝雪,纖指破新橙。錦幃初溫,獸香不斷,相對坐調箏。低聲問:向誰行宿?城上已三更,馬滑霜濃,不如休去,真是少人行……”

周邦彥不愧著大宋才子,在床下失落之餘,觸動靈感,竟創作出了一首優秀的詞篇。但是,他激動之餘,卻疏忽了此詞會給自己帶來什麼災難。

一天,徽宗從密道中來到李師師的西樓之上,李師師一時興起,彈唱起周邦彥做的那首詞。徽宗是文藝方麵的大行家,一聽詞意,很合當日他與李師師共剝柑橘的情景,便追問此詞乃誰人說做,李師師吞吐之下,隻好說出了周邦彥。徽宗從詞意中分析,當日周邦彥應該就在房內,再追問下去,李師師不敢隱瞞,將實情說了出來。徽宗頓時大怒,心說周邦彥啊周邦彥,你好大的膽子,竟敢與朕爭女人,是不是想走王詵的路子。當晚,徽宗了無興致,四更後從密道返歸,五更上朝,當著滿朝文武,指桑罵槐了一番。其實這也難怪徽宗發怒,皇帝是封建社會的九五至尊,天下都是他的,何況女人。前番一個霍雨佳,爭奪徽宗金屋藏嬌的靜雲,接著又來一周邦彥,爭奪徽宗暗道幽會的李師師。徽宗心中的怒火和醋火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早朝時,滿朝文武見徽宗臉色難看,言語中帶著濃濃的怒意,都麵麵相覷,不知是誰招惹了皇上。蔡京暗想,這些日子,皇上不理朝政,朝廷上下的事一概由自己處理,難道是自己哪裏讓他不高興了嗎?文武官員齊齊向蔡京望來,心說,皇帝發脾氣,是不是與你有關啊,這就是你控權的好處,哼哼,看來,你也不會有好下場的。

有此想法的,包括蔡京集團的成員,甚至連他的兒子,對父親平日蠻橫的樣子頗有些不滿。其弟蔡卞更是冷笑。蔡卞此時已被徽宗召為侍讀,進檢校少保、開府儀同三司,也是當朝的一品大員,雖然屢次遭到蔡京的貶遷,卻也毫不退讓。

一向與蔡京抗衡的童貫一臉的幸災樂禍之態。尚書右丞何執中覺得機會到來,是到了向蔡京發難的時候了,隻要搬倒了蔡京,自己不也可以享受蔡京曾經有過的榮耀嗎?

何執中給王黼遞了個眼色,意思是說,老王,我先來,你在後,搬倒了姓蔡的,朝中就是你我的天下了。

想到這,何執中出班奏道:“萬歲,臣有本。”徽宗心情不悅,道:“所奏何事?呈上來。”

何執奏表懷裏掏出一張奏折遞給太監李彥。李彥呈遞奏表宗。徽宗打開奏折後,一皺眉。

何執中道:“此折臣早已寫好,無時不在等候呈奏的機會,蔡京蔡大人專權朝綱,大臣多有怨言,累次彈劾案中證據確鑿,請萬歲明查,還有,王黼王大人可以做證。”

蔡京臉色一沉,望著何執中,心說,好啊,大刀砍到我的頭上了,你就不想想針對老夫的後果嗎?

何執中瞥了蔡京一眼,低聲冷笑:“蔡京人,你已經到了眾叛親離的地步,今天連萬歲爺也不保你了。”

蔡京心中暗驚,不由得望向王黼。

王黼卻出班道:“萬歲,此事臣一概不知,蔡大人為朝政嘔心瀝血,天地可鑒啊。”

蔡京暗笑,何執中卻大怒,瞪著王黼,臉上肌肉不停地顫抖著。他怎知道王黼已經改弦易轍,成了蔡氏集團中的一員呢。

徽宗眉頭一皺,道:“何愛卿,朕心情不好,你們就不要再添亂子了。”

蔡、何等人這才感覺到,徽宗所鬱悶的乃是另外的事。隻有高俅、李彥隱隱猜到與李師師有關,卻也不知所為何事。

徽宗接著道:“朕最近心情不好,卿等應彼此團結各負其責,管理好事務,莫要互相猜測,給朕增加煩擾。”“臣等該死。”蔡京等人趕緊叩頭。徽宗擺擺手,道:“退朝。”

徽宗一走,蔡京朝何執中冷冷一笑,道:“何大人,你今天是不是感冒了,怎麼燒得說起胡話來?”

何執中擦了擦額頭的汗,惶恐地說道:“蔡大人說的是,下官這幾天老是迷迷糊糊的,得看郎中了。”

蔡京道:“放心吧,本官會替你物色一位好郎中的,你的病不難治。”

何執中聽出蔡京話裏有話,不敢逗留,匆匆地去了。

再說徽宗回到宣和殿,太監梁師成過來問候:“萬歲爺,您是不是有什麼不如意的事?”

徽宗最近非常寵信梁師成,朝中所有官員升遷任命的聖旨都是由梁師成宣詔的。梁師成原是一個書藝局的役工,因為本性慧黠,在書藝局裏混久了,也懂一些文法,先前在太後宮中聽差,後來到了睿思殿當值,主管宣詔聖旨。梁師成是個賊大膽,由於職務之便,常有一些外官甚至大員賄賂他。梁師成便仗著自己嫻熟的筆功,篡改聖旨,給人恩惠。久而久之,梁師成膽子越來越大,雖然不過一太監身份,但朝中很多大員都對他示好。

徽宗道:“是啊,朕近日為外麵的一些事煩惱。”梁師成聽說過徽宗外出嫖妓的事,於是試探著問:“是不是誰招惹了你?”徽宗想了想說:“朕要休息了,你去查一下周邦彥此人。”梁師成道:“是,奴才這就去辦?”

梁師成從徽宗的臉色上看出,肯定是這個叫周邦彥的人得罪了他。

剛出了宮,梁師成便遇到了何執中。別看何執中尊為當朝次相,對梁師成還是另眼相看,他知道,古來很多大臣的得失,都掌握在這些太監手裏。

“何大人,巧啊,您要進宮啊?”

何執中道:“是啊,今天本官在朝上得罪了蔡京蔡大人,怕是以後沒好日子過了,想去找萬歲爺求個情。”

梁師成道:“那您還是回吧,萬歲爺休息了,今天怕是不能召見了。”

“這……好吧。”何執中搖搖頭,有些沮喪地往回走,剛走了幾步,突然被梁師成叫住了。“何大人,你剛才說得罪了蔡大人?”

何執中站了下來,點點頭。

“何大人,奴才雖然呆在宮中,但也沒少聽說蔡大人的事,這個蔡大人,好多事的確做的太過了。”

“是,是。”

“奴才聽說他的西園建的比皇宮還豪華,吃的比皇上還奢侈,誰得罪了他,就心狠手辣,決不留情。”

“是,是。”何執中擦了擦額頭的汗,有些後怕。

“何大人,也許這件事奴才能幫你的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