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

“怎麼,何大人以為奴才鬥不過蔡大人?”

何執中的確這麼想,蔡氏集團在朝中的權威那是有目共睹的,即便是童貫的勢力,也難說扳倒蔡京,何況梁師成隻是一個宣詔的太監。不過,最近何執中也聽說有不少官員和梁師成走的很近,倒也不能小瞧他。懷著碰碰運氣的想法,何執中一抱拳,道:“本官也不想扳倒蔡大人,隻要能保住這頂烏紗帽就滿足了。”

梁師成笑道:“扳倒蔡大人可不是件容易的事,不過要保住何大人平安,還是有可能的,何大人瞧好吧,一切包在奴才身上。”說著,梁師成一甩拂塵,徑直走了。

梁師成到了吏部,調出官員名冊,查到了周邦彥的檔案,並知會吏部與刑部,形成聯合組,對周邦彥展開調查。

由於梁師成是打著皇上的旗號去的,所以吏、刑兩部尚書去向蔡京彙報。蔡京聽說要調查周邦彥此人,擔心自己的兒子牽扯進去,就一邊命令聯合組開展工作,一邊暗中把兒子蔡攸喊來。蔡攸見了蔡京,便問:“父親,有什麼緊急的事嗎?”蔡京道:“皇上突然派梁師成傳旨,要調查周邦彥,周邦彥是你的下屬,這幾年,你可曾與他有過同謀的事?”蔡攸道:“皇上調查周邦彥做什麼?他不過一個樂人,又沒什麼實權。”蔡京道:“為父耳聞周邦彥與京師第一妓李師師關係曖昧,而皇上也常偷偷與李師師相會,若猜測不錯的話,皇上是在吃周邦彥的醋。”蔡攸道:“如果真是如此,那與兒子有什麼關?”蔡京道:“為父這不是提醒你嘛,在官場上混,如履覆冰,警惕些還是好的。”蔡攸道:“兒子知道了。”

“那就好,以後你盡量別跟周邦彥往來,免得惹禍上身,為父抽空找梁師成探聽一下,皇上到底是什麼意思。”

第二天下了朝,蔡京去找到梁師成,詢問皇上對周邦彥的看法,當然,主要是探聽兒子蔡攸有沒有牽扯進去。梁師成自調查出周邦彥是蔡攸的下屬後,就對答應何執中的事有了幾分把握。其實,他和何執中並非親友關係,和蔡京也沒什麼矛盾,隻是他這個人喜歡張揚自己,自從當上宣詔官後,朝廷中不少人對自己恭敬有加,可是,幾個權臣要員卻不把自己看在眼裏。梁師成這樣做,就是要讓這些權臣要員們看看,自己雖然不過一太監,卻不是省油的燈。

梁師成悄悄地從懷裏掏出一份聖旨,低聲說:“蔡大人,情況有些不妙,實不相瞞,大晟府的周邦彥膽子也太大了,竟然和萬歲爺爭女人,萬歲爺從調查得知,周邦彥乃大晟府的人,遷怒到整個組織,下旨要清理呢。”蔡京接過聖旨來一看,大驚,見上麵果然寫著要火速清理大晟府的命令。清理,不是連自己的兒子也圈進去了嗎,蔡攸畢竟是大晟府的一把手啊。對這個職務,蔡京和蔡攸都不在乎,怕的是因此影響到前途。蔡京本是書法大家,一時緊張,卻沒有細看聖旨。

其實,這張聖旨是梁師成改動過的,當他向徽宗彙報了調查結果後,徽宗傳達的旨意是:迅速查辦周邦彥。

梁師成見蔡京一臉惶恐,收起聖旨,低聲說:“蔡相,您別著急,這不是還有奴才嗎?”蔡京忙說:“梁公公有什麼好辦法?”梁師成道:“奴才有個法子,不知成與不成?”蔡京問:“什麼法子?”梁師成道:“奴才隻要在聖旨上輕輕改動一處,不但可以讓蔡大公子脫離幹係,還可以成為本案的首要功臣。”蔡京躊躇道:“這樣可以嗎?”梁師成道:“奴才隻要說出來,就有幾分的把握,不過……”

“不過怎麼?”

“奴才有個請求……”

“哦,梁公公請直言。”蔡京暗道,我說嘛,他梁師成怎麼會無緣無故地幫我,是有所企圖。

“蔡大人,奴才知道最近何執中大人得罪了您,想請您看在奴才的薄麵上,和他握手言和,怎麼樣?”

蔡京心說,梁師成什麼時候成了何執中的人?不過,他無暇去想,說道:“這個好說,本官與何大人並無多大的恩仇,隻要犬子無恙,一切都好說。”

梁師成一聽,就拉著蔡京進了睿思殿,攤開聖旨,提筆在大晟府前麵加上“由蔡攸協辦”四個字,這樣,聖旨的意思就變成由“蔡攸協辦,速清理大晟府”的內容。蔡京見前後筆跡果然渾然一體,不易看出,不禁笑道:“梁公公為了本官,甘冒殺頭之罪,此恩本官記下了。”梁師成將聖旨一收,笑道:“此事天知地知,你知我知,隻要蔡大人不說,是絕對不會透露出去的,您放心吧,蔡大公子絕對平安無事的。”說吧,梁師成就揣著聖旨去了大晟局,宣詔將周邦彥革職查辦。

梁師成在聖旨上動了一番心思,令得當朝兩個權臣大員蔡京和何執中對他刮目相看。左司諫王黼每天都在琢磨如何青雲直上,混到蔡京,或者何執中的地位,那豈非可以光宗耀祖。這幾天,他看到當朝兩個大員在見到梁師成時,態度和對一般人決然不同,心中一動。他平常閑來沒事,習慣在市井中遊逛,打聽朝廷中的事,倒也聽說過有些大臣暗中賄賂梁師成的事。王黼還覺得納悶,心說,他不就是一個宣詔官嗎,能有什麼本領。但是,他現在不這麼認為了。王黼揣測著梁師成的未來,暗自點頭,是啊,別看梁師成是個太監,但是,他會哄萬歲爺開心,深得聖寵,前途無量,自己隻要跟了他,還愁沒好日子過嗎。

想到這,王黼就動了追隨梁師成的心思。

這一日,王黼見梁師成騎上快馬出了宮,自己也騎馬追了上去,隻見梁師成三轉幾轉,進了刑部,王黼不便跟隨,就在外麵等候。

梁師成去刑部是看周邦彥的案子結果處理的怎麼樣了。刑部的一幹人搜集了大量的資料,除了有人反映他常去青樓外,並沒找到周邦彥的絲微過失之處。梁師成道:“朝廷官員不注意形象,經常出入青樓嫖妓,這一條本身就可以治罪。”

刑部官員道:“梁公公,可類似的事這些年發生的實在太多,您想,有幾個官員沒去過青樓?”

梁師成臉色一沉,道:“這話太絕對了吧?本公就沒去過,還有童太尉,你聽說過他老人家去過嗎?”

刑部官員麵麵相覷,不吱聲了。刑部的官員們當然不是怕梁師成,但梁師成是皇上派來的。聽梁師成這話的意思,顯然是要致周邦彥以死地,他和童太尉都是太監,能上青樓嫖妓嗎?

“凡事要有個度,俗話說民不告官不糾,這周邦彥仗著自己能寫幾手曲子,五十多歲的人了,還常常去迷惑年輕女子的心,本公看,完全可以治他的罪。”

刑部官員試探著問:“梁公公,萬歲爺有沒有透露,該怎麼量刑?”

“這個嘛,萬歲爺沒有細說,不過倒是透露過,說不想再看到這個人。”

“死罪?!”

“誰說要判死罪?”梁師成問道。

“梁公公不是說了嗎,萬歲爺不想看到周邦彥了,難道不是送他上西天?”

梁師成指了指腦袋,說:“凡事要動動腦子,要是為了這件事砍了周邦彥的腦袋,民間傳嚷出來,會怎麼說?怕是留下很多不利於萬歲爺的話,不想看到,可以驅逐嘛,趕出開封府去就可以了,天下之大,隻要不在京城,就難以見到了。”

刑部官員被梁師成訓了一頓,覺得還很受用,畢竟腦袋開了竅,於是,草草結案,對周邦彥宣讀了處置結果:撤職逐出京城。

梁師成辦完了這件事,自覺得意,就將處理結果告訴了徽宗。徽宗很滿意,對梁師成讚不絕口。

排除了情敵,徽宗心情舒暢了許多,於是又從密道去了李師師處。但是,這一次鎮安坊的西樓之上一片安靜。

李師師竟然不在。

徽宗去問了李姥姥,隻說李師師一早便出去了,不知要去幹什麼。

徽宗很有耐心地等著,一直到夜幕落下,李師師才回轉,上樓看到徽宗,突然眼圈一紅,趴在床上大哭起來。

徽宗見李師師香肩聳動,哭得很傷心,便坐在她身邊,輕輕地問道:“師師,你這是怎麼了?”李師師抬起頭,紅腫著眼睛看著他說:“萬歲,你為什麼要把周大人驅趕出去?”徽宗道:“周邦彥早已知道你是朕的人,卻敢冒大不韙,這是對朕的一種不敬,朕沒有殺他的頭已經對他不錯了。”李師師幽怨地道:“奴家知道,他隻是一個小小的樂官,無法與您抗衡。”徽宗道:“這件事朕本是來向你說明的,沒想到你已經知道了。”

“奴家已去送過周大人了,看了他的處境,實在為他可憐。”

“怎麼,你去為他送行?”

“是啊,奴家畢竟與周大人相處幾年,也算得上是音律上的知己,今日知己遠去,從此不知歸期,難道不應去送上一程嗎?”

“應該,應該的。”徽宗見李師師對周邦彥居然有如此深厚的情感,不由得一歎,想起自己貴為九五至尊,卻仍不能完全占有李師師的心,不免有些失落。

李師師站了起來,走到古箏前坐下,然後彈唱了一曲《別董大》:“千裏黃雲白日薰,北風吹雁雪紛紛。莫愁前路無知己,天下誰人不識君。”

《別董大》乃唐朝詩人高適做作,是送別友人的,在李師師唱來,更增添了幾分淒涼和悲苦。

徽宗輕輕一歎,道:“周邦彥今日離京,可曾與你說些什麼?”徽宗這樣問,無非是想套一下李師師的話,看這個周大才子,還留戀李師師的人沒有,再者就是想聽聽,他是否在怨恨自己。事實上,周邦彥確實對徽宗有所微詞,但是,李師師不是傻子,知道如果直說,周邦彥可能就不止是罷官驅趕出京的下場了。

為了替知己開脫,李師師道:“周大人對奴家已經沒有什麼留戀,他是上了年歲的人了,近來對奴家隻有父輩之心,奴家也漸漸當他是自己的長輩,彼此見了麵,隻聊些音律上的事,並無其他。”

徽宗雖然知道李師師的話未必可信,但聽來還是心中舒泰,微微一笑,道:“這樣多好。”

李師師接著說:“臨行之前,周大人說他心裏好生懊悔呢,他還給妾填了一首新詞《蘭陵王》,待奴家為萬歲爺彈唱。”說著,李師師就緩緩地彈唱了起來:“柳蔭直,煙裏絲絲弄碧,隋堤上,曾見幾番拂水,飄綿送行色。登臨望故國,誰讖京華倦客,長亭路,年去歲來,應折桑條過千尺,閑尋舊蹤跡,又酒趁哀弦,燈映離席。梨花榆火催寒食,愁一剪,風快半篙波暖,回頭迢遞便數驛,望人在天北淒側。恨堆積,漸別浦縈回,津堠岑寂。斜陽冉冉春無極,記月榭攜手,露橋聞笛,沈思前事似夢裏,淚暗滴……”

李師師唱到最後,已是淚眼朦朧,哽咽難聲。徽宗柔情大發,攬過李師師道:“師師,你不要為他難過了,朕答應你,官複他的原職,好不好?”

“真的嗎?”李師師欣喜若狂。

“當然,君無戲言嘛。”

第二天,徽宗果然讓人快馬加鞭,把周邦彥召了回來,重任樂正一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