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年不見,長成大姑娘了!”思對著我左顧右盼良久,故意微張著唇,扮吃驚狀。

我心想,怎麼老脾氣還未改.還把我當成你二手調理的不成。

想歸想,臉上還是帶了敷衍的笑,怎麼說,我和她還算得上情敵,若表現得太過分,倒顯得不大方。

故意聊一些無足輕重的話題,廣州悶熱的天氣、辦公室裏的明爭暗鬥、家鄉的小吃、舊日的同學,再加上工作、學習,一不留神,就觸到了愛情。

除此之外,我們還剩什麼?

“還好嗎?”思一雙眼盯過來,直看到我眼睛裏,仿佛想知道什麼秘密。

“好!”我說得斬釘截鐵,我再天真,也看得出她的醉翁之意,不過是借了我的口探探湖的近況。當初是她背叛他,所以,一定是無言相對。

思不語,隻大口地喝酒。

我陪著她,一小口一小日地把喜力抿進嘴裏,直喝到微醉,思緩緩挽起右腕的衣袖,在豐腆的上竹內側,赫然刻著“湖”字,周圍新生的嫩紅的皮肉醜陋地扭曲著。我見不得這樣的東西,轉過臉去。

怪不得她雖生了一雙美竹,可是從不肯穿無袖衣展示其美,原來症結在此。

“你知道我和湖有多相愛?”思夾著白色七星煙的手指愛惜地撫摸著嫩紅的傷口.微微側著頭,斜眼看我,眼神裏滿是輕蔑,仿佛別人的情意根本人不得她的眼。

我愕然無言一縱有千般定力,也無法掩飾心慌的膽怯,那一刻,幾乎要敗下陣來。

思還不肯罷休,男人心底最深的愛是不會向別人說的,她得意的笑,勝券在握一般。想起她從前種種的好,我不忍撇下醉酒的她,隻好耐心地聽她喋喋。

思似乎十分後悔離開湖,總是說從前湖這樣,湖那樣——我強忍著,讓自己把微笑敷在臉上,假裝十分大方的樣子,可是,在心裏,已經痛了一千遍。

我告訴湖,思回來了,他並沒有表示太多驚訝,臉上的表情呆了一下,眉頭微鎖著送我到宿舍樓下,不發一言,被我拉著的那隻!

手,冰冷而濕潤。我預感到會發生什麼,可是不肯相信。

有一次坐車路過文化廣場,熙熙攘攘的人群中,隱約著看見兩個相熟的背影;幫他收拾房間,在煙灰缸看見數隻沾了口紅的煙蒂,從來沒有質問過,等著他跟我說。

思走的時候並沒有告訴我,也許是湖送她的。誰知道,隻是以為,她走了,一切都會重新開始。

那時候正忙著畢業論文,又有思在身邊一攪,不由得心煩意亂。人一分心,事事出錯,先是丟了從教授處借來的資料,又把寫了一個星期的數萬字的論文刪掉了。沒有備份,那一刻.天灰地暗。

隻和湖見了一次麵,彼此都很木呐,一個人剛提到一個話題,另一個半天才呆呆地提出自己的疑問,我看出他心情也很糟,自己也沒有心情敷衍他。

七月,滿校園澡熱的蟬鳴和濃濃的離情別緒,思又回來找我。

我心中一驚,總覺得這次來者不善,誰知思依然極親昵地,叫我妹妹,表情閃爍,仿佛有難啟齒的話要說。

在常去的小店,老板一邊招呼我們一邊問湖沒來嗎?見得不到答案,贈了許多雞湯豆腐串給我們,依然是當年香辣的味道,思邊吃邊讚。湖每次來都要雞湯豆腐串,喝一瓶冰鎮的金士百,那是他家鄉的酒,他曾說喝過便解了鄉愁。

兩個人彼此麵不改色思,邊狠狠吃邊說些街上流行的衣裳鞋帽,指責我衣裳的顏色太深,頭重腳輕,我一邊點頭稱是,一邊回憶衣櫥裏是否有淺色衣服配褲子。時間太久了,許多功課要做,要走,思扯住我,聲音低低地央求,陪陪我,眼神裏是軟弱。

陪思去一家小小的私人診所,一個老年的女大夫為她診脈,冷冰冰地問她,結婚了沒?

我一直坐在她身側,清晰地聽她說,結了。然後她被帶到隔壁一間小屋子裏,我聽見金屬清脆的碰擊聲和低低的呻吟。許多,思出來了,麵臉蒼白,走起路來如騰雲駕霧一般。跟在身後的一個女護士把一團血淋淋肉乎乎的東西扔在垃圾桶裏。

陪著思回到租住的小屋,去責備她,為什麼不愛惜自己?語氣極老成,而對做錯事的人,誰都可以指點江山,講一番做人的道理。

她用一杯滾熱的紅糖水薰著臉,慢悠悠地說,如果,你遇見了你愛著的人,你還會愛自己嗎?說畢,一雙眼斜飛上來,滿眼地不屑。

我忍不住問她,是誰:

思不說話,一直在蜷在床上蒼白地微笑不回答。

有人急匆匆地敲門,是湖提了大袋的吃食趕來,微喘著氣,頭發零亂,仿佛一路跑來的,見到我先吃了一驚,眼神馬上跳在思身上,見她安然地笑意,方定了神。

湖沒問思的病情,可見他什麼都知道,我心一沉,想到思不想說出的那個人。

我和湖一同離開,走在微涼的夜風裏,誰也不肯先說話,我等著他解釋,而他.似乎等著我問。

從未在湖麵前扮小女孩狀,不讓他哄、不讓他寵,因為他太優秀,如果我鬆開手,會有一打的女孩子衝上來。可是,這一次,忍不住衝他大喊,說出心裏的委屈。許多路人的眼神裏閃爍地盯著我們,有人幹脆下停下來,關注事態的發展。

揚扮演和稀泥的角色,把我們邀到校園處的一家咖啡館,輕聲逼著湖對我說軟話,哪知他頭一偏,硬硬地說,我最恨有些人無理取鬧!

我聽得心裏徹骨地痛,站起身來,狠命甩開揚的手,一麵走,一麵痛快地流淚。

從那以後,我沒跟湖說過一句話,如當初他和思一樣,對麵相逢也如路人一般。

畢業後,我一個人去了上海,沒有和湖有隻言片語的聯係。可是,這個人,怎樣也抹不去。

我走後不久,湖與思便搬到一處,同居。而且在小圈子裏招待了幾位朋友,思一身紅裙,長卷發,仿佛西班牙女朗的模樣,一杯杯與眾人拚酒.終於醉倒在湖的懷裏,像一條電鰻,風情無人能敵,看得眾人眼熱,紛紛歎湖的豔福。

這些人是我從許多人嘴裏輾轉聽來的,一點點拚湊起來。漸成一幅完整的畫麵,想起來便徹骨地痛。

思偶爾打個電話過來,寥寥數語,問個好,報個平安,後來,見我言辭淡淡,便不再打擾我。我們本來就不是閨中密友,近年來更是如此,除了湖,無它可談。可是我從來沒問過他們,他們男歡女愛,他們恩愛如初,關我何事。

那晚格回來的時候,窗外燦然的燈火已經滅了大半,我聽見他們兩個在門外接吻,糾纏了許久才聽見細細碎碎的鑰匙聲。

格大約沒想到我正坐在黑暗的房間裏,輕哼著小調,一開燈,看見我,臉先紅了一下,仿佛秘密被人揭穿一樣。

這一臉春光,真是人麵桃花啊!我蜷在沙發裏看著格壞笑。

她連忙側目看鏡中的自己,解釋道,隻是多喝了兩杯。說畢,自顧自在冰箱中取了水。

故作的平淡根本掩不住她心底的快樂,我看得見她的幸福.甜蜜而輕巧。

四目相對。

今天遇到不開心的事?她問。

原來心事亦掩不住,被人看穿,這次輪到她得意。

揚什麼時候就成長舌婦!我呆了一呆歎一口氣,起身要走,格在後麵一把拉住我:帶了心事睡覺、會變老的!

我輕歎一聲,回頭看見她的眼睛寫滿了關切的詢問.真讓人不忍心拒絕。

格是在健康的氛裏長大的孩子,思想、身體都是沒有傷痕的,也受不得傷。有一次和男友吵小架,居然請了兩天假,隻為了蜷在沙發上哭泣,讓人又愛又恨。

我與格在一處,學會了許我貴族的東西,漸漸地開始愛惜自己,比如選昂貴的內衣,裸睡,每周去健身房一次,晚餐不肉,除了果汁,隻喝水.那盒朋友送的雪茄被束之高閣,浪費得讓心疼。

那一夜,真是正是與格推心置腹,說了許我壓在心底,一輩子也不想說的話。湖會來,希望大家見一麵—傳完話,格又把湖來的日子重複了一遍,方替我熄了燈,獨自去睡了。

在黑暗中睜了半宿眼,睡意全無。

第二天早了,在鏡子裏看見兩隻黑眼圈敷在眼睛上,一麵問自己要不要去看看他。

見還是不見?

見負心人勾起傷心事,何必?

可是,畢竟,已經過去三年了,時間一久,愛恨都應該淡了。

我安慰自己,竟然多吃了一個雞蛋。

心底無私大地寬?寬得多放下一個雞蛋?

對於成,我坦言,一半是出於感激,一半是因為寂寞。與其牽強在一起,不如分手.揚的勇敢.讓我下決心與成分手。

在淮海路的避風塘,成興衝衝地要了一大桌吃食,三文魚船,南瓜餅,鹵鴨掌,歡樂七喜,都是我愛吃的。我軟下心來,害怕會傷到好人心。

正猶豫著,揚一身黑裙和略帶疲憊的湖走過來。

人生有許多巧合,讓人尷尬得透不過氣來。

在看見他們的一瞬問之前,我還在想如何分手,可是,我馬上站起來,微笑著挽住成。

終於見到他,在三年後。

我看見他刮去胡須後鐵青的麵頰,青白的襯衫,一雙帶了滄桑眼睛、故作平靜的臉上,酒窩處淺淺的笑痕。讓人欲罷不能。

成是明白人,見我神色木然,再加了揚的暖昧眼神,早猜到我與湖之間不隻是同學那樣簡單,於是把我托付給揚,一雙手在我肩上重重扶了一扶,仿佛可以替代萬語千言似的,先走了。

這樣的男人。

揚也明白人,接了電話,便將我們丟在街上。一雙手在湖的掌心糾纏了片刻才戀戀離去,湖一直盯著她的背影,看她媳婷遠去,心裏的疼愛掛在臉上。他那一刻的表情告訴我,此時,他再說什麼,對我,無非是一種例行的解釋。為自己辨清白。

他的冷靜,打破我心存的僥幸。

兩個人在街上走,漫無目的,像兩條平行線,有外人側目,懷疑我們是樞氣的情侶,我倒情願那樣,至少還有和好的一天。

“思好嗎?”我打斷沉默,盯著閃爍的無虹,問。想到思,很有同是天涯淪落人的感傷。

湖驚愕地抬頭,盯牢我,停了一下才說:“你以前並不是刁鑽的人,那次在電話裏你已經知道了一切,現在再逼著我說一遍,是想讓我難堪、內疚,還是……”他聲音漸高起來,終於垂下頭,片刻,大步走了。

留下我一個人在街頭發呆。在外人眼裏.那情形果真是吵過架的情侶。

幾時的電話?我呆了一呆,開始回憶,真痛苦,我自畢業後,所有與大學時代有關的物件全部陳封起來.害怕觸景生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