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3
六
夏忍冬跟高靜嫻說要請客，高靜嫻瞪大了眼，認真地打量著她。“怎麼了高姐？”夏忍冬莫明其妙，她搓了把臉，臉上圓滑，和她已經隆起來的肚子一樣，這讓她有些煩躁，她的體型本來就偏胖，臉又總是先於身體而圓，有時明明是瘦了，臉上卻不顯，依舊一副歡天喜地的樣子。高靜嫻非常感慨地說過她的生活真是滋潤！詞用得很妙，叫“滋潤”，誇了夏忍冬，也誇了自己。夏忍冬隻能笑笑，發作不出。明明就是胖，跟“滋潤”一毛錢關係都沒有。
打量夠了，高靜嫻才說：“妹子喲，有什麼好事啊？怎麼無端端地要請客？”她也不知道想起了什麼，眼神瞟過夏忍冬的肚子，神情有些緊張，“你不是……要搬走吧？”
夏忍冬笑道：“什麼呀，您和汪大哥請我們吃飯，這次我回請你們，咋就要攆我走？我這個鄰居就這麼不受您待見？”
高靜嫻舒了一口氣，說：“嗨，倒把我驚了一下。請客幹嗎要去外麵啊，貴了巴嘰，還不如你說個標準，我來替你操持……”
夏忍冬打斷她，說：“高姐您可真是操心的命，咱去外麵吃，啥事不費，吃完走人，多舒爽！”
“你這丫頭，高姐這不是想替你省著點嘛！”
“姐，放心吧，不差錢！有人替咱出！”
高靜嫻又瞪圓了眼睛：“你導師？”
夏忍冬下意識地摸了摸了肚子，說：“嗯，攤牌了。”
“怎麼個說法？”
夏忍冬歎了口氣：“還能怎樣，他隻有這麼大能力，再拖下去，誰也沒個好。他不能娶我，我也不可能嫁他，這種事，沒人找我麻煩，我已是慶幸。還是早了早好，無恩也無怨最好。”
“哎喲，我的傻妹子，你怎麼就不開竅呢？身子骨是你的，你不能就這麼輕飄飄地放他一馬。你現在想無恩也無怨，日後就有漫長的怨了。吃虧受苦的是你，那什麼獎學金、公派留學不都還沒影兒嘛，你倒是替目前的你考慮一下，問人家要點兒補償啊。”
夏忍冬沒吭聲。約戴峰見麵之前，她就想好了，高靜嫻提醒得沒錯，拿獎學金、公派留學都不是她揣著肚子能等的事，而等她解決了那顆成長的胚芽，說不定承諾的這一切就變成了海市蜃樓，那她真的連哭都沒機會了。所以，她先要戴峰用最實際的行動來保證她的現在。什麼最實際？夏忍冬不得不用高靜嫻的理論來武裝自己：錢！說到錢，她是羞澀的，她沒很多女孩對物質追求的癖好，簡單安寧她認為是對生活最好的詮釋。可若依了自己的這份簡單，她就不是簡單的女孩，而一定是很多人口中的“傻Ｘ”了。
麵對戴峰，夏忍冬卻不知怎樣才能把自己的想法說出來，隻說讓他陪著自己去醫院，她害怕一個人麵對那些冰冷的器械和一些陌生人不明所以的眼神。反而是戴峰閱人無數，憐惜夏忍冬一直以來的簡潔與安靜，他請她允許給她一些營養費，他說這些營養費不是補償，感情不能以補償而論，隻是希望這些錢能讓她更好地養護自己的身體。戴峰說得真誠，一點也沒之前那種避之不及的態度。夏忍冬忽覺世界的光明，原來換一種思維真的一切就不一樣了。她想自己真是死腦筋，枉自愁雲慘淡了那麼些日子，折騰自己做什麼呀，早些想透，放下之前那些沒用的想法，不早就陽光明媚了嘛！
“你放心，我不會違背我的承諾，獎學金的事已經定了，公派留學我也會繼續盯緊。”戴峰繼續給夏忍冬吃定心丸。夏忍冬低了頭隻聽，也不應答，反正她能想的和想不到的，戴峰都給她安排了，她還能怎樣？
“哦，對了，這事完了之後你先休息一段時間，然後該準備畢業論文了，我到時會安排你師兄幫助你一起完成。”見夏忍冬隻是輕輕點頭，戴峰反而無措了，他能給她做的，除了這些，還能有什麼？
許是事情正在往好的方向發展，戴峰心裏暢快，話也多了起來。夏忍冬跟他在一起時話一直不多，他認為是師生的身份禁錮他們之間的對話，而他，在他們第一次有了肌膚之親後就不想這種關係存在於兩人單獨的相處中，這關乎人倫的關係其實在男女情欲中是非常煞風景的。不過現在他們再坐在一起，戴峰不能再輕狂，這表麵的風平浪靜下，他們其實是一段時間心理較量之後的彼此妥協，帶著某種談判的性質，而這種談判因為都在雙方的心理底線之上，便有了皆大歡喜的意味。
“師姐是不是在申請做老師的助理？”許是卸下背負數月的心理負擔，夏忍冬心中山高水闊起來，隨口問了句師姐。
戴峰愣了一下，夏忍冬的話題轉得有快，這根本與他們的見麵風馬牛不相及。他遲疑了一下，才說：“是！你師姐正在申請做我的助理。”
“師姐有希望留校嗎？她那麼優秀。”
“就一個留校名額，僧多粥少。而且哪個想留校的不優秀？不光優秀，還有深厚的背景。”戴峰說著低下頭翻看手機，顯見是不想就此話題再說下去。
“這麼說，師姐沒什麼希望了？”夏忍冬表現出執著勁來。
戴峰一邊翻手機一邊說道：“我覺得你師姐並不適合留校當老師。”
“有多少人對於職業的選擇，是適合與不適合呢？老師您覺得我適合什麼職業？”
“你？”戴峰抬起頭，認真地看著忍冬，“你比較適合去做老師，不過是個中學老師。”
“您是說我幼稚嗎？”
“是我希望你生活得輕鬆。不要打聽你師姐的事，自己活好自己就好。”
夏忍冬沒再說下去，戴峰這一刻又是早些時候的戴峰了，那個不苟言笑，說話簡短精練的導師形象，讓她忽心生懼怕。她其實清楚，自己隻是拿師姐來探路的，而戴峰的態度明明白白地告訴她，留校比出國更不易，無論於她還是他，這都是一件想都不要去想的事。
夏忍冬不想跟高靜嫻說得太細致，在高靜嫻麵前，她覺得自己差不多要扒光了，就剩赤裸裸地站在她的麵前，任她品評了。
高靜嫻見夏忍冬不想多說，這次很知趣地閉口不言，她一個旁人有什麼著急的，虧不虧的誰知道呢，何況之男女之事壓根兒沒法說，一個願打一個願挨，搞得定搞不定全在當事人自己。嘿，自己不過是狗拿耗子罷了，與己無關，她還是安心做個旁人，看個熱鬧吧。這麼一想，高靜嫻把心思轉到夏忍冬請客的事情上來，這北京丫頭哪差一頓飯錢！
秦紫蘇正在廚房拎著一把掛麵進行她的常規飯食，旁邊的碗裏是洗淨的幾片青綠油菜。高靜嫻從客廳過來把她手裏的掛麵抽出來，順手把火關了，說：“紫蘇你就別下掛麵了，一個星期吃三四頓你不膩歪？今天忍冬請客，咱們去改善夥食。你快說個地方，咱們去哪兒慶賀忍冬的卸重？”
高靜嫻真是聰明，居然用“卸重”這樣的詞，既給了夏忍冬請客的理由，又表達了替夏忍冬歡喜的心態，就像最初聽到夏忍冬懷孕她“恭喜”那般自然。秦紫蘇雖在廚房，客廳裏的對話她卻聽得清楚，不管怎麼說，夏忍冬終於有了決定，她還是挺高興的，不然，以她一個學生的身份，揣著一個來曆不明的肚子，怎麼麵對接下來將要麵對的譏諷和質疑，以及更多的困難與窘境。可是，要借著這樣的機會來“慶賀”，她有些尷尬，有是喜，無是賀，總像是笑話。看著已被高靜嫻關掉的火，她遲疑了一下，說：“水馬上開了，我就不去了，晚上還要跟班呢。你倆去吧。”
夏忍冬站在廚房門口，說：“還早呢，咱們就去您跟班那兒附近，記得那兒有個東來順，咱去那兒涮個痛快！吃完您拔腿走人，耽誤不了。”
高靜嫻也幫腔：“就是就是，你看咱姐妹仨，數你最客套，又嫌我做飯不好吃，平時忍冬給你挾點菜都能為難你半天。這次可不用咱動手，就吃現成的，你再推脫就沒意思了。”
秦紫蘇無奈地笑笑，高靜嫻從來都是這麼理直氣壯。何況這是夏忍冬請客，她若再一味拒絕就真的說不過去了。
收拾妥當，出門前夏忍冬要高靜嫻把她的親戚一塊邀上，說三個人還是冷清了些，多個人不過就是多雙筷子，何況還是高姐的親戚，又是女性，能說到一塊兒的。高靜嫻卻毫不猶豫地拒絕：“還是咱姐仨吧，一個遠房親戚，給她解決住處夠可以了，其他的由她自己解決就好，咱不要她摻和進來。”
“就一頓飯，又不是多麻煩。高姐您都把房間讓出來給人家住了，一頓飯算個什麼。您怎麼也客套起來？”秦紫蘇幫著夏忍冬的腔。
高靜嫻利索地打開防盜門，說：“咱趕緊走吧。人家有人家的事。放心吧你們，我心裏有譜呢。”
夏忍冬和秦紫蘇對視了一眼，高靜嫻的推卻更印證了她倆的猜測。
“哎，忍冬妹妹，你確定這頓飯由你導師搞定？東來順可不便宜啊。”高靜嫻轉移了話題，她似乎還在關心這頓飯的背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