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3(2 / 3)

夏忍冬笑了:“高姐您放心吧,這個地方,就咱仨,還用不著我導師買單,我這個小蝦就能對付,您就敞開了點。什麼時候您想去前門的烤鴨店、迎賓樓,再說!”

這頓飯氣氛挺好,三人圍著一個紫銅火鍋,吃得滿頭大汗。“東來順”連鎖店保留著炭火涮肉的傳統,羊肉據說是從河北壩上草原直接運來的,紅裏透白,肥而不膩,配“東來順”自製的佐料,口感極好。他們邊吃邊聽服務生介紹“東來順”曆史。在北京待了這麼多年,秦紫蘇除了學校的食堂和單位的快餐,再就是自己做的飯菜,即使在外麵吃,也簡單,最多是麻辣燙,方便快捷,菜品菜量都不少,還有就是肯德基麥當勞,這已是她的奢侈之餐。她沒正兒八經吃過羊肉,她隻是聽人說,羊肉膻味大,想想那種“膻”,她就覺自己不愛吃。“不愛吃”隻是她自己的臆想,或者說是自己給自己一個不吃羊肉的借口,因為羊肉也貴。但等吃過羊肉後,她忽然不知道這些年的“不愛吃”是委屈了自己還是委屈了羊肉。她從沒進過“東來順”,還是第一次聽說“東來順”以前為解決肥羊不膩口,從壩上草原把活羊一路趕到京城,好讓羊多走些路掉膘而長肌肉。她覺得新鮮,問服務員現在的羊是不是還是走路來的北京,一群羊,怎麼進城呢?服務員大概也是見慣了這種疑問,不言語,隻是微微笑著,忙而不亂地幫她們上來新菜,撤下空盤,

高靜嫻這時候已喝了不少啤酒,聽到秦紫蘇的話,再看服務員職業的笑容,一下子笑得花枝亂顫。

來的時候說好不喝酒的,就三個人,秦紫蘇還要上班,而且夏忍冬還有身孕。這熱熱的天涮鍋不喝酒總有些不對氣氛,夏忍冬就說喝點喝點,不然我請客這麼冷冷清清。高靜嫻覺得三個女人圍著一個火鍋子東拉西扯些不閑不淡的話沒勁,也說喝酒就喝酒,我和紫蘇喝,忍冬你做東,替我們倒酒就好。夏忍冬不樂意,說我還顧忌什麼呀,沒什麼可寶貝的了,咱們一塊兒喝!喝高了更好,一副豁出去的樣子。高靜嫻自然不甘示弱,又不用她掏錢,平時也很少喝得盡興,連夏忍冬自己都要喝,她有什麼理由不陪著!

夏紫蘇比她倆冷靜,她隻喝了一杯啤酒就不肯再喝,喝酒誤事,吃過飯她還要去帶班,不能讓那些孩子聞到她一身的酒味,既為師,則為表,她雖不是正經的老師,卻是那些學生眼中的輔導員。高靜嫻一聽,不樂意了,揮揮手,像趕一隻蒼蠅,表情嫌惡得不行:“啥叫為人師表?現在的老師有多少知道為人師表?別的不說,單說忍冬的老師,把學生的肚子都搞大了,這表的哪門子師!紫蘇妹妹你快別拿這詞來惡心人了。”

高靜嫻的口無遮攔像匕首一樣戳中夏忍冬內心的痛,她正竭力淡化與戴峰師生的感覺,或者是借此來掩飾他們既非情人又非純意義的性夥伴關係,她寧願自己是一腳踏進了小三的泥淖,爬出來衝洗衝洗,再換套衣服,便一切還是之前的模樣。高靜嫻明著是在責罵戴峰,可分明又是在嘲弄夏忍冬,老師不是為表的老師,她這學生又豈是正經的學生?夏忍冬心裏很不舒服,這種感覺又不好說出來,隻道是高靜嫻酒喝高了,再不肯與高靜嫻對飲,端起酒杯不言不語隻顧往嘴裏倒。

見夏忍冬一人喝得起興,秦紫蘇有些擔心,這可身懷有孕哪!再不寶貝,傷的總是自己的身子。她欠起身要拿夏忍冬的酒,夏忍冬偏開身子,說:“紫蘇您別管我,讓我醉了吧!”說到醉時,心裏又一陣難受,當初就是緣於一場宿醉,才落得個現在不尷不尬的境遇。她一直未想過那一場醉,自己本來對戴峰是有懼怕心理的,平時都是能躲則躲,就喝一場酒,就醉進了戴峰的懷裏?她不知道自己是不是怨恨著那場酒,所有人都能安全地離開,連一遝混雜的銀行卡都毫發無損地回到各自主人的手中,為何偏就是她頭重腳輕,一路跌撞,整得渾身都是暗傷?她在淚光泛起的那一刻突然明白,自己從不去想那場酒,是她假裝忘記,因為它誤了自己,讓從前的她自此不再。那場酒是一個分界線,她不想讓界線那麼分明地閃現在她的記憶裏。淡忘讓她的心保持著表麵的波平浪靜。

“酒不是什麼好東西,這會兒喝壞了身子可不好!”秦紫蘇把夏忍冬的情緒變化看在了眼裏,再次欠起身強奪了她的酒杯勸道。

夏忍冬強忍的眼淚倏忽落了下來,她輕輕一笑,說:“留個好身子有什麼用?反正都是糟踐過的。”

“糟踐?”高靜嫻不屑地一笑,“放眼望去,誰不是糟踐?被生活糟踐,被命運糟踐,還要被自己糟踐。忍冬妹妹你是身在福中不知福呢,北京女孩哪裏見識過什麼是真的糟踐……”

秦紫蘇一看壞了,豁出去的是高靜嫻,把酒喝得跟水一樣,已經紅頭赤臉的模樣,但比夏忍冬好些的是,她倒一臉的揶揄。

“誰不是糟踐的?”高靜嫻把酒杯往桌上一頓,竟然嬉笑起來。她與前夫離婚時,正與汪大誌愛得死去活來,雙方家人從老的到小的,全都反對,甚至以脫離關係威脅都沒能阻止他們這場如火如荼的愛情劇。前夫起初死活不離,不是他多麼愛她,對她有多少感情,而是為了拖住她,拿自己的時間來耗損她和汪大誌,他想要看看,高靜嫻和汪大誌的愛情到底能耗多久,他想要笑到最後看她的求饒,然後再高傲地一腳把她踢開。但他真小看了她,她才不是那種輕易被打敗的人。麵對那麼多的嘲笑、謾罵和打擊,她依然高高地昂著頭。跟前夫打了多少場架高靜嫻不記得了,隻知道自己那時候渾身總是青紫,臉上也新傷疊著舊傷,她的笑卻從沒因此而暗淡,在那場婚姻戰爭中,她隻是越來越強大,越來越蠻橫,她的氣勢最後竟把前夫逼得完全失去了信心和耐心,反過來避之不及地要和她離婚來撇清關係。女兒被前夫帶走的時候哭得幾乎斷氣,不到兩歲的孩子,卻生生被父母之間那種非仇即敵的對峙情緒給驚嚇住,伸著手一臉鼻涕眼淚地哭叫著媽媽。高靜嫻那會兒心也真硬,看著女兒被前夫拖拉著離開,她竟連一句要留下女兒的話都沒說。說了也沒用,女兒那時也是前夫的籌碼,他以為帶走女兒就可以消耗掉她更多的心力,至少會讓她心生不安,他想讓遺憾像顆苗草一樣,植在她的心裏,慢慢地成長,慢慢汲取損耗她的快樂。她沒讓前夫得逞,痛快地將女兒交於他,也痛快地應承了前夫提出的給女兒高額的撫養費。

當高靜嫻和前夫的婚姻終於完結時,她不顧一切和汪大誌的姐弟戀在那個小城裏已經沸沸揚揚,每天都被無數人演繹著不同版本,在各種版本裏,她都是最妖孽的那一個,麵目可憎可恨可惡。她一路荊棘而來,沒有人看到她由內而外的累累傷痕,她也不屑把那些傷展示給他們看,無濟於事的,誰都認為她這是自找的,不能同情。她昂著的頭於是再不肯低下,就算汪大誌最後要選擇退卻她也不許,她努力地支撐著,將她們的愛情之花用一種妖媚的姿態炫耀——她要讓所有歧視他們的人都看到,她們的生活和愛情就是這麼豐姿綽約,就是這麼千嬌百媚,想要嫉妒就嫉妒去吧!

刻意地炫耀總是累人的,汪大誌沒有她的堅硬,更缺少她越戰越勇的鬥誌,他的鬱鬱寡歡落進旁人的眼裏就成了她的狼狽,他們夫妻的笑柄——有愛情又怎樣?日子不照樣過得張皇掙紮而且盲目!汪大誌真的就像一棵經不住風雨的弱苗,在小城鋪天蓋地的各色目光中,他竟就一天一天萎糜了,先是不停跟身邊的人發脾氣,嫌人與他配合得不好,再是他的鏡頭沒那麼敏感了,總是空洞洞的,看不到內涵的東西在裏麵,曾經的才氣就像被熾烈陽光炙烤過的土地,呈現出龜烈的幹渴。單位領導還是挺愛惜人才的,很善解人意地提出讓汪大誌休假,待調整好狀態再恢複其主攝像的位置。這對汪大誌卻成了不小的打擊,他的理解是領導意圖要他下崗,從一個優秀的攝像到下崗,這中間的差距幾乎大到無窮,他沒法承受這樣的落差。

高靜嫻又怎忍看汪大誌的消沉,他本是她的驕傲。她瞞著汪大誌直奔他的單位,闖進領導的辦公室,質問為何要拿下汪大誌?連省台都有意留下的人,怎麼在這個小小的縣級電視台反而棄之如草芥?這是汪大誌太善良沒有後台好欺負你們才敢這麼做,換了有後台的,你們一準拿人家當人才來供著吧……

領導一臉茫然地聽她發泄完,瞅空隙擠進去幾句話,隻這幾句話,把高靜嫻一下子說啞了。領導說:“隻是讓大誌休個假,調整一下,怎麼就搞成這麼大事來?誰讓他下崗了?我們台就這幾個攝像,要動不動就讓下崗,我們還要不要工作了?你讓大誌自己來說!”

看著領導臉上的慍怒,高靜嫻第一次傻眼了。她愣了許久,才小心地問了一句:“不是要大誌下崗?”

“是大誌這麼說的?”領導反問道。

“我……”

“你這個同誌,大誌多優秀的攝像,你們風風雨雨走到一起不容易,做個好後盾是你的事,不能攛弄他,跳出來淨幫他些倒忙,這於你們的生活有什麼好處?”顯見這個領導是知道她和汪大誌的事,不知道攢了多少力氣借了這個機會來說她一把。